楚翛:“…”
不过这秃驴话糙理不糙,从前也是只有楚筌一天到晚监视他给他托梦的份儿,哪里轮得着他去探究对方那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出招方式?
这事只能被动挨打,况且他这段时间也实在不能空出那样长的时日来行去魄之术,只好暂且搁置。
“听说过巫蛊寨金蚕蛊么?”
他喝了口还烫嘴的茶水,转而轻手轻脚拿出一只精致的小瓷瓶,那瓶子被木塞封了口,乍一看,似乎与寻常小药瓶并无区别。
净然的目光却在刹那间凝重起来,他抬头询问地看了楚翛一眼,这才小心翼翼将瓷瓶拿起:“你是要我寻法解此蛊?”
楚翛并未直接回答,转而岔开话题道:“锦衣卫百十人皆身中此蛊,命悬一线危在旦夕,天渊寺掌寺人净然大师——”刻意将音调拉长,双手合十做了个揖:“还请多多担待。”
亏得这般严肃之事他还能笑得出来,净然无可奈何叹了口气,冲他晃晃瓷瓶,晃荡着颇有些臃肿的身体从座位间站起来:“茶局自己伺候着吧,我去藏书阁里头查查古籍,也是许久未曾碰过这玩意儿了啊…”
看着他一边碎碎念一边走远,楚翛懒懒散散往背后的橱壁上一靠,半眯着眼睛小憩片刻,这才将无处宣泄的担惊受怕渐渐藏匿回心头,长长舒了口气,探指入怀,取出秋笙那封被闲置已久的信,一时倒有些莫名其妙的情绪涌上心头,竟不想就这般拆开读尽了。
伸手一摸,却摸到一叠厚厚的宣纸,他两人都是言辞极尽简短的人物,哪怕是山长水远寄情思,也必然将这心思凝成几句神采毕现的情话而已,这般冗长复杂的文稿,其中必定夹杂了公事。
楚翛将刚刚浮起的情愫先压下一半,抬手取了杯冷茶稳了稳心神,见那人将花都京城的情形描了个七七八八,说是逮到王九斯便是头号坏蛋,正在两头堵死准备在花都府衙逮出头老鼠,一切准备就绪,让楚翛不必太过牵挂,若是有兴致,大可在自天渊寺回南大营的路上游玩观光一番。
读到最后一个字,这封报喜不报忧的信件非但未能让楚翛当真放下心来,反而令他凭空生出许多无端的担忧。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是王九斯的反应。
既然对方已是板上钉钉的内鬼奸贼,素日里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之事必是手到擒来,又如何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四路不通,明摆着是要将人往密道里逼,如若是寻常幕僚官员,或许第一反应便是往花都总站跑,加上这地道又是他们素日里用来交流沟通的凭借,对这条小路早已无比信任,此时再头脑一热,一厢情愿地以为连城他们根本没找到集合点,便很容易像被吓傻的黄鼠狼似的,一头撞进皮馄饨里头。
秋笙设下的便是这样一个局,可他也太轻敌了。
楚翛闭上双眼,如果我是王九斯,此时此刻,我该怎么办?
离天渊寺不远的花都,秋笙亦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决定。
他身着素衣随着连城郑南在花都府衙门口转悠了几天,将事情始末来来回回串了一遍,隐隐约约觉得把对手想简单了。
王九斯作为一个混迹大越朝堂多年仍能不露丝毫破绽的高手,而他秋笙却是一无意于朝局纷杂的青年人,论心机城府,那老狐狸不知是他的几千几万倍,这么个一眼便可看透的圈套,他又如何会乖乖上钩呢?
说不定他连地道都不进。
那便是虚晃一枪,把他和连城都骗到花都,趁此机会集合上他手下的全部力量,突破御林军的防线。如今留在京城之中仍能派上真正用场的只有钟寒一人,虽说钟寒的功夫不在连城之下,但此人心性不稳,戒骄戒躁了数年依旧是那副臭脾气,是典型容易热血上头的最好对付的对手。
只要他玩一招狸猫换太子,钟寒保准会一门心思追着那狸猫跑到天涯海角,从而留下大把的时间供王九斯逃之夭夭。
秋笙在短短一顿饭时间内愣是凭空想出无数种王九斯串通南北的手段,一想到有可能放虎归山,便炸出一身的鸡皮疙瘩,连碗里的米饭粒都恍恍惚惚地蠕动起来,活像一盆鲜活作恶的蛆虫,激得他一阵作呕。
连城心细,一眼便注意到秋笙的反常举动,连忙一把扶住他的肩膀:“子瞻?”
“这次我们等的,很可能不是王九斯,”秋笙深吸口气平静下来,“他要两厢拖延时间能够顺利逃脱,或许会找一个顶包的倒霉蛋帮他顶锅,以便延长我在花都滞留的时长。那鬼头说不定已经招兵买马打算开溜了。”
连城先是长时间地呆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那你还在这儿呆着干什么?”
“这只是个猜测,我没法说明其是否属实,两头来回跑才是最被动的,至少洞里是人是鬼先搞清楚再说。”
连城刚点点头认可,仔细一想却又疑惑起来:“那他何必非要安排个人过来扎一头?把你支到花都来,随后直接跑路不就是了?”
秋笙摇头道:“老狐狸在试探我,他放线放到花都府衙,以此判断我是否已经找到了花都准确的入口,一旦这个线人出了什么意外,他必定会通过某种渠道得知花都已废,那时再跑,时间尚且来得及,也不显得过于仓促,乃至于动身前先暴露。至于我为何不撂刀子取了此贼狗命,是想逮到他确切的通敌叛国证据,请他吃一回大理寺老虎凳。”
郑南抱着双臂撞了连城一下:“你瞅瞅,还是这么副穷象。”
“他手里必定有连通北骊南蛮的东西,我看重的便是能否顺利将这玩意儿弄到手,事关大越危亡,不得不谨小慎微些办事。”
郑南皱眉:“还非要抓活的?”
三人坐在临近府衙的小饭馆吃饭,秋笙正要回话,却听着那里头蓦然间一阵没来由的混乱,立刻打手势道:跟着看看。
一双竹筷轻轻搁下,借着顺来的东风,连城已是不见人影。
郑南不动声色地自包裹中取出一副笨重的镜片糊在脸上,几个夹菜的动作过后,双眼已透过半透明的玻璃片正对着对面的府衙。
这两人出了门办事时简直就是他的左膀右臂,秋笙除了支愣着耳朵听听动静之外基本没什么事好做,刚要举起酒杯沾沾嘴,郑南却伸了一根筷子来蘸了几下,就着酒液在桌上写道:管洋。
这人秋笙也是有好几辈子没见到了,冷不丁被郑南一提,竟有些陌生,想了一会儿才回忆起来,不觉莫名其妙:“大理寺把他放出来了不成?那这小子闲的没事来府衙造什么乱子?还嫌上回那几大板子没打够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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