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替死
三位将军在帅帐中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竟没一个人能猜出“遛狗战术”这好名字究竟是如何泄露的,就着热茶吃了三盘子扣花点心,韩建华决定还是稍稍恪尽职守一些去看看海面情况,于是拍着手将铁砂裘上粉末碎屑抖落干净,对这桩悬案拍板断案:“之前楚翛没头没尾来战场相助时,也没人告诉这大神仙战局桩状况,他却能条分缕析地将整个现状平铺纸上,就那个画图纸的水平,就算是西北军那个王牌军师沈栋也为之汗颜,那对战场局面的把控相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没错吧?”
于子忠不是个记性好的,对于图纸的记忆随着江南大战结束,早就当着下酒菜在庆功宴上进了肚子。路充当时又身不在战场营帐中,韩建华口中那楚翛所画的图纸他是见都没见过,更是对韩建华这话深感不明所以。
两人对视一眼,再抬头时,却默契十足地回答:“太对了。”
“所以嘛,”大老粗韩建华半点异样没察觉出来,大咧咧摆手一笑,“这小子就是个神兵天将,你们少有眼不识泰山,说不定人家连老于半夜老起夜往猪圈里方便的事都知道,又是子瞻的傍家,以后遇见了态度恭敬点儿就是...”
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猛然住了嘴,铜铃大眼看向呆若木鸡的下属:“等等,你们记不记得方才楚公子管他叫什么?”
“...”
“是不是子瞻?”
管他子瞻女瞻儿孙瞻,那两人连楚翛那堆鬼话都快忘得一干二净了,却仍是很给面子地配合点头道:“是,就是这个。”
果然演技靠锻炼,一回生二回熟,呆瓜韩建华更是看不出破绽,兀自一个人在那儿焦头烂额:“白瞎拉倒,那我以后可不能再这么称呼秋子瞻了,省得跟他傍家犯冲...”他一面掰着手指头,一面猥琐地收着肩膀缩在柱子旁嘀嘀咕咕,好一副人面兽心的倒霉蛋模样,半点大将军风范也无。
路充低声耳语道:“这傻子想的真他娘的细致入微。”
于子忠:“小路,有句话,哥不知当讲不当讲。”
路充:“有屁就放,长话短说。”
“...”于子忠扭头,用平时他看鸡窝里那只从不下蛋老母鸡的眼神,将路充从上到下扫了两遍,一边啧啧称奇,对这跟大统领在一块儿是孙子、跟自己在一块儿瞬间变大爷的小屁孩的变脸速度感到无比敬佩,却懒得跟他一般见识,只专注地臭屁韩建华,“你看他那个损样子,用那么娘们兮兮的思维嫁祸光风霁月的楚公子,简直荒唐可笑。咱们有理由怀疑,等着这狗蛋将来找了媳妇儿,也是用这鸡肠一样细的心眼去算计他情敌的...”
路充猛地回头,突然好哥们似的一把搭上于子忠的脖子,压低了身子悄声道:“你这猜疑可算是小看这熊玩意,实不相瞒,以我之见,这么娘气的思考问题方式,搞不好...”
顿了顿,路充一字一顿道:“这人平生二十五年,都在用他威武雄壮的男性躯体,掩盖他富有断袖之癖的、那颗胆小如鼠不敢见人的...”
“干嘛呢你们俩,鬼鬼祟祟。”
见韩建华转身看过来,路充当机立断甩锅道:“老于偷偷告诉我你小名叫狗蛋,我正在对他进行‘尊师重道,勿要言行举止不端’的教育。”
还沉浸在打趣自家统领无尽乐趣中的于子忠抬头,只见一口乌漆麻黑大锅劈头盖脸砸过来:“我我我?”
不过幸好韩狗蛋本尊对于这个名字并没什么意见,他只翻翻眼皮直起腰来,招呼自家两位副将将铁砂裘穿戴整齐准备巡视海面:“那大神仙都嘱咐切莫掉以轻心,跟上!”
于子忠跟上几步,忍不住又开始多嘴多舌:“哎哎,想好了以后管秋爷叫什么了?”
“嗯?”韩建华翻身上马,抽出工夫来回头看了兴致勃勃的于子忠一眼,云淡风轻地别开了头,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狗蛋吧,挺亲切的,等着有空到京城去问问辰良,小时候好像就是这么叫的。”
于子忠:“...我是开玩笑的。”
而韩建华却好像当真半点儿不在乎似的,骑着马溜达几下跑远了,于子忠甚至压根儿不清楚他方才那句可有可无的解释他听着了没有。
他无可奈何地转身,却忘了身后只有那个出卖兄弟信口雌黄的卖国贼路充,一个白眼还没来得及翻过去,便被路充颇为亲昵地拍了把右肩,怀里猛地被塞进来个玩意,听那人以近几天罕见的认真语气道:“这个给你,我和老韩遛遛海练练兵,你呆在那高阁上替我们长个眼神...唔,那小纸筒里有封信,等着秋爷回来直接给他看——说的是南疆巫蛊寨王爷那事儿——这两天我们就呆海上不回来了,秋爷要是带了水师部队过来就尽快知会一声,抽点儿时间好好练练。”
于子忠拿着路充近来不知怎么修整过的最新型千里眼,右手捏着那小筒看了看,皱眉道:“你把海纹纸用了?”
“得了吧你,秋爷有那么个傍家在身后撑场,还节省个屁。”路充潇洒无比地挥挥手走了,剩对着新型千里眼不知如何使用的于子忠一个人鼓弄这高端物件。整整三炷香的时间都烧过去了,他愣是没弄出个丁卯来,只好挂着一脑门子大包手足无措地找路充留在帅帐里的使用说明书信。
岂料一回头,却见那书信正工工整整地躺在书桌上,那小子居然还有闲心压了个镇纸上去。
于子忠:“...”
秋笙这一路被冲天怒火驱使,快马加鞭带着三千火军片刻不停地直杀到了苏万越老巢。大概是被半路上那三十杀手不要命的攻势弄得留下了阴影,秋笙一进水师内部军营,便杀气腾腾地将血迹未干的承影剑抽来握紧,轻甲内部全数暗器早在半途中便已在□□罐中满满滚过一圈,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等着神来杀神佛挡杀佛。
然而他这般提心吊胆小心翼翼,迎接他的,却是一个悄无声息的水师军营。非要说有点儿什么动静,也就只有那距离帅帐颇为遥远的训练场中将士刀枪剑戟相交接的声响,什么埋伏什么瓮中捉鳖一网打尽,活像是秋笙近来看书看多了做出来的白日大梦一场。
秋笙竟然有些迷惑了,他先是微微眯紧了双眼四处打量一番,确保刚刚治好的瞎眼不会胡说八道骗他,又伸手重重揉了揉耳廓,凭借不怎么清晰的记忆,好容易找到了几处当年楚翛替他揉捏过的穴位,揉了两下,没什么特别声音,他难以置信地又揉了两下,最终拍板断定,即便再天方夜谭,这也是苏万越刺杀失败后对他的温柔态度。
他暗暗骂了一句,明知道苏万越那家伙无论如何算计筹谋,都不可能在他突如其来冲进来的情况下藏得滴水不漏,却又忍不住直往最坏的那一种形势上考虑。
都破釜沉舟来弑君了,难道不该蹲在老窝里像只惊弓之鸟一般,茶饭不思只等最后一搏么?
他顺着苏万越想法最终来赴这鸿门一见,哪里料得到这人竟丝毫不按规矩出牌,秋笙打了大大小小近十年的仗,从没见过这样清新脱俗的打法,一时间站在军营之中愣住了,紧握住承影剑的手指也微微松了力气。
幸亏他留了个心眼,从门口进来时只领进了三十人,若真是浩浩荡荡挤过来三千人,那真是话也不用问了,苏万越其人也不用找了,三千人六千对马蹄子,活生生将这军营踏平了拍拍屁股走人便是。
他开始痛恨起当年被韩老将军学兵法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那老一套的东西能经世代流传下来,便必定是有它出乎同种书籍资料的价值。
数不清第多少次了,除却几经血战洗礼稳固下来的深情厚谊,只是出于单纯的战术考虑,他无比渴望此时此刻,那人便在身旁。
没有楚翛在旁运筹帷幄指点进退,他是进一步怕冒进失策踏入陷阱,退一步怕畏葸不前错失良机,进退维谷间长吁短叹起来。可回头想想,年少那些数不清的大小战役,对付的无一不是较之苏万越高尚千倍百倍的对手,初生牛犊不怕虎,闯荡闯荡也就过去,也全须全尾地混到了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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