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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笙带着嘲讽低低笑道:“他这是把我当安家定国的大将军用了?”

“在他这等人眼中心里,不过惟利是图而已,恰巧你是个对他而言用得上的好棋子。”楚翛退开几寸距离,眼神平静地看着他,“这次江南海战过后,四方平定再无纷争,便是他弃子上位之时,你打算如何?”

究竟如何?

撕破脸将六亲不认之罪□□裸公之于众,令这人身败名裂永无翻身之地,进而拼尽全力殊死一搏?还是忍气吞声禅让皇位给予此人无上荣耀富贵,从此江海寄余生?

秋笙深吸口气,直至如今,他才恍然发觉,那些他私以为埋葬在记忆深处的手足父子亲情,被这般大风大浪地一撕扯,竟似是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一般清醒过来,那人所作所为像是一把□□草再生不出的野火,烧得他神魂俱震,撕心裂肺。

曾经对他的年少顽劣无可奈何的男人,将他派去花都掌个闲活儿吃口饱饭的父亲,临终前紧紧握着他手掌交托整个江山的君王...那些支离破碎困在他脑海中的形象猛然间万分清晰起来,然而他们最终,还是被那把自他心口熊熊燃烧的野火烧得干枯渺小,碾成一把灰白灰白的涓埃,终于散落在了尘土里。

那人毕生玩弄手段,甚至不惜用致命蛊毒囚禁锦衣卫于身侧保护。

奇怪的是,如今他想起来的影像中,竟没有半点画面是关于这件事的,他这才知道,原来彻骨的憎恨,也有终于释怀放下的一天。

“我...”秋笙垂眉之间,眼神中似有无限杀气腾腾,“将此人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

楚翛眼皮一跳,还没作出反应,却被秋笙握着只手拖近了些许,他眼中不见戏谑,只一派坦坦荡荡认真神色:“可我答应了你,大战过后便偏安一隅再不争斗。我对你说情话,一向是不食言的。”

“你...”偏了偏眼神,“别说些有的没的。”

“什么有的没的?”秋笙似乎已从方才那阵迷惘痛楚中镇定下来,松开手往后一躺,双腿以一种怪异的角度勾搭在楚翛的小腿上蹭了两下,又是那副吊儿郎当浪荡子的形象了,“若不是你在我身边,我大可战后去找他摊牌说个明白,大不了鱼死网破,双双赴死而已。这等百般无聊人世,乱世中心机叵测令人作呕,你当我是为谁活着的?”

世间会这般嘴甜情话的人不多,能摆出这样放浪轻狂姿势尚有半分轻慢一般,话说出来却让人不得不信的,也就秋子瞻一人了。

楚翛自然是适应了他这般口无遮拦的发情,稍稍一怔便如常问道:“眼下最为要紧的大事乃是江南那帮西洋毛子,你能这样也好,战场上少分些心,顺风流水打完了仗再回京说正事。打点完毕就该回去,丰将军该是已完备了?”

“啧啧,阿翛,你现在真是对我的甜言蜜语表现得越发不动如山了。往常还多多少少脸红些,现在连句话都懒得接,你想想你以前,什么‘混账东西’、‘流氓玩意,精虫上脑不放好屁’的,多有情调。你现在这样无趣,我以后可不说了。”

这大尾巴狼也是被方才那巨变吓得脑子偏瘫,居然拿这来威胁阁主。

楚翛横眉淡淡扫了他一眼,起身作势就要走:“随你,爱说不说。”

“哎别别别,错了错了,”一把将人拉住,秋笙借着楚翛的力道撑起身来,张张口正要指点江山教训他一番,不想却一阵天旋地转,那声动天下的名言警句没说出来,反倒是呛出了一口鲜血。

“子瞻!”

这口血喷得他冷不丁一懵,却飞快地反应过来轻轻握住楚翛的手,嘴里还有些尚未收拾干净的残血,说话也只敢低着声音慢慢讲:“没事...你别担心。”

楚翛忙扣住他脉门摸索片刻,神情渐渐放松下来,“不是大事,你这心肺当年受了赤血几乎贴身的一炸,没烂成渣渣直接光荣了就算是福大命大了。回了军营好好歇着,这回你便当个坐山观虎斗的阁上军师,我替你打前线带火军。”

这口血适才在他喉间上上下下翻滚许久,这么利索一吐,浑身反倒舒服爽利不少。秋大爷正要逞强自己站起来,却觉耳鸣头昏,看来是真伤了根本,便由着楚翛抱着他半边身子,耍赖似的整个人倚在这人身上,自己却仍然暗暗收着力气,不敢将重量全数压在他腰背间。

他大爷一面被俊公子伺候着,一面还要借机凑到人家脖颈间吃吃豆腐:“你替我?你以往打过海战么?还替我,你就不怕我当军师坏了事?”

楚翛挑眉,不屑道:“说的像是你打过海战一样...你当军师有什么可坏事的?你十五六岁亲自带火军的那些战绩军历我都看过,哪一场不是以弱胜强以少胜多打得干净漂亮?如今行将十年,你可别告诉楚某你是返老还童技艺渐疏....”帮着秋笙翻身上马,楚翛仰头嗤笑道,“若是如此,那你我大可不必再比...上床准备安静躺好了便是!”

秋笙伏在马背上大笑道:“好好好,你这浑话可算是出师了!眼下我是被阁下这后浪拍翻在沙滩上,当真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楚翛拉着缰绳慢走几步,却没再回头。

眼下这么个光景,他与秋笙都是无心于说笑调侃的,却又分明一个比一个更说的过分,隐隐间简直像是攀比着竞赛一般,却不知到底在争些个什么。

然而这让他二人一同烦心的大魔头秋维本尊,却也在议政殿中被他们搞得心惊胆战,堂堂一大权在握无所畏惧王爷,面色竟活生生被吓得有些煞白。

议政殿中反常的死寂无声,那殿中央,为秋维出生入死无数次的黑衣人正直身站立。也不知他究竟以这种不好借力的姿势站了多久,冷汗竟自额角缓缓流下,脸色赫然与秋维本人别无二致。

“王爷...”

“你不必自责,错不在你,是本王低估了那小皇侄。”大概是在听黑衣人汇报消息前正在批阅奏折,秋维手指间正锁着一杆青黑朱笔,他将那毛笔左三圈右三圈转了一个来回,紧缩的眉头始终也未曾展开,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长叹一声,“他较之前些年长进了不少,倒是本王的疏忽。”

“以属下的观察,陛下这些年的性情来一如既往得暴戾乖张,只有在与那楚公子在一处时方能安歇收敛几分,这次他会不会也在陛下身边阻拦?”黑衣人揣度着说到,“这人终归是个祸害,王爷可要属下替您除了去?”

“什么?”秋维转动笔杆子的手一顿,满脸严肃认真被他这句话一激,顿时变得哭笑不得起来,“除了去?你要替本王将那崔嵬阁阁主除了去?”

黑衣人尚未回过神来,懵然道:“属下替王爷分忧...”

秋维看着他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痴傻模样,脸上那戏谑嘲讽神色也收了不少去,只慢慢从龙椅间走过来。他一边悠哉游哉地晃荡着步子,一边声调低沉地道:“从崔嵬阁落成那天起,便与湘水天渊寺和南疆巫蛊寨并称为大越三大利器,直至如今一如既往不变其地位。可与天渊寺、巫蛊寨不同,崔嵬阁既无上通天下知地之神通广大,又无一蛊控天下人的阴毒本事,从前好歹算是有一山岗的花花□□可采,勉强算得上是并驾齐驱,可你瞧瞧现在...”

不知是当真对这些秋维没命令他去探究的事一无所知,还是给顶头的拍马屁显神威一般诱哄着他多说些,总之这黑衣人的神情动作是半点挑不出什么毛病。他一双比绿豆大不了多少的小眼睛缓缓张大,眉梢微挑,脊背渐渐弓起,甚至连那腰身都有些恰到好处地向前伸去,整个就是一“求知若渴”:“现在如何?”

秋维今天倒也不知为何,平日里这些他私心认为人尽皆知的事情他是不屑于说的,如今恐怕是已经受了一轮惊吓,反倒悟出些不为人知的禅意来:“现在啊,这大毒窝子已被楚翛一手改造成了个药阁子,那漫山遍野的各式毒物都被连根拔起,转而种上了些适于生长在寒冷环境下的珍奇药材,已完全就是一大越储备药仓。可哪怕直到今日,这鬼地方属三大利器之首的名号依旧未变...哦,该是两大利器。”

崩掉的一个,那被他亲自算计着圈套而死的南疆巫蛊寨。

他低头,似乎是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鼻尖,继而淡淡道:“明明已大抵是个废物,却还是身居高位,你以为是谁的功劳?他楚翛一人的本事能盖过整个天渊寺那群秃驴的能耐,就凭你去除掉他?你是去帮着本王丢丢脸啊,还是千里迢迢跑到江南去给他看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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