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他的烟。实际上这不是地球意义上的那种烟,而是一种当地植物,被用来当做替代品,附近胆大的来木人会披起大披巾掩饰尖耳,进城在黑市中以物易物。
生存对于新人类来说,是在陌生的土地上扎根,对于来木人来说,就是在流淌着血与火的家乡流浪。
宴池并非不懂,他只是无法忍受。
然后在大概两年前,他意识到口子收得更紧了,来往的来木人越来越少,最后近乎绝迹,然后他们开始抓捕来木人,就像是豺狼抓捕牛羊那么容易。
在这样的高压下,还能进城来卖东西的,不是生活特别困难,就是突然遭逢大变,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办法的。宴池那天休假,进城习惯性的走到黑市,发现了一个少年。
他们已经学会了一点新人类的通用语,而来木人的语言相对来说更简单,所以那个少年只能说简单的通用语,眼神清澈,畏畏缩缩,像是知道自己度不过这个冬天的小羊羔。
宴池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但他确实和他的战友不太一样。他假装自己被骗过去了,没有发现这是个来木人一样弯下腰来查看他的商品。
能够疗伤的草药,必备的烟叶子,还有森林里的一种浆果。要得到这些可不容易,至少对于眼前这个来木少年是这样的。
然后变故陡生,巡逻队突然出现,在宴池眼前抓走了那个少年。
他的肚皮暴露出来,尖耳紧紧贴在脑袋两侧,真的像只惊慌的小羊羔。他绿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宴池的方向,那眼神并不无害,而是淬了毒的无声质问。
他明确的知道自己的命运,并且认为宴池是一个麻痹神经的有毒诱饵。
宴池实在无法忍受,所以他悄悄调查了关押少年的地方。
这对于二十三军团的少尉来说不是那么难,首先,城里的巡逻队是从军团中轮流抽取执勤的,第二,新人类差不多是全民皆兵,为了生存,又是为了该死的生存。
总之,宴池绕过重重防卫,见到了那个少年,然后一时热血上头,把他放了。
事后他倒是没有后悔,即使现在面对艾尔维特也一样,甚至在强大的压力之下,他开始反弹了。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感觉到非常好奇。”他镇定的说,并且直视着艾尔维特:“你觉得什么是个人?或者说,你明白什么是‘我’吗?你觉得我是谁?群体之中的个体?军团的一员?还是一个独立的,人?你觉得你是谁?”
这个问题突如其来,不过不算难以理解,艾尔维特微微眯起眼睛,语速放慢:“你是想问,我怎么看待个体?”
怎么看待宴池也好,怎么看待自己也好,实际上都不过是宴池针对于目前这种团结教育而产生的逆反心理,艾尔维特不能说是全无经验,不过一如既往,他不喜欢这部分,只是照本宣科,再次重复每个月都差不多要回答一次的那些话。
“你是谁这是个最基本的哲学问题,自我认知,自我定位,对我来说,你就是第二十三军团的少尉宴池,没有别的身份,这个问题对我而言答案仅仅是这句话。我和你不同,我是艾尔维特,军部元帅,红龙之心,屏障之一,诺亚方舟指挥者。”他微微挑起眉,端详着宴池的脸:“你觉得这个答案如何?”
实际上艾尔维特虽然意识到自己被挑衅了,但却没有动太多情绪。宴池还能汪汪叫,这至少证明他的抗压能力不错,既没有崩溃,也没有认输,甚至还能组织起有力的语言反击,是只非常有活力,也非常合格的小胡狼。
不过宴池感觉自己离经叛道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艾尔维特根本没有任何反应,甚至平静的过分,就好像他这是不识好歹。
他这种司空见惯的漠然态度实际上对他来说反而是最大的打击,目瞪口呆的看着艾尔维特十几秒,宴池很想跳起来:“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我只想知道,现行的制度真的是必须的吗?为什么我们一定要这样?像一只紧紧团在一起的刺猬,不肯放松的抱着自己,而不抬头看看,现在已经不是无家可归的时候了,不对吗?”
说实话,面对艾尔维特那种全世界的问题都不算问题的表情,每一个有疑问的人都会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蠢了,提问也能成为一个罕见的能力,仿佛这就是在质疑艾尔维特的威严。
宴池也感觉到自己整理清楚的思路已经乱了,他张口结舌,觉得自己的问题毫无道理,而且已经有些不明白他想问的到底是什么了。
近距离的面对艾尔维特是一种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压力,他由衷觉得自己低估了这部分的影响。
相形之下,艾尔维特的步调虽然没有外露的感**彩,但是却稳定,平缓,到了可恨的程度,他的表情没有太大的改变,但宴池已经完全明白,这是“你真的知道你自己在问什么吗?”
双方第一轮对抗,宴池已经完败。他觉得自己本来是可以表现的更好的,但他做不到了。
艾尔维特轻轻敲了敲桌子,宴池无法克制的注意到他还带着手套,白色,军礼服配套的那种,完善而谨慎的包裹着他的手指,因此声音很小,但提醒的作用已经起到了。
他说:“我们应该回到正题上来了,解决你对世界的困惑和疑问,并不是我的职责。如果年轻的士兵都像是你一样满脑子考虑着这些超出自己认知领域和年龄的问题,我就不得不怀疑这是勒托的失职了。你的问题,你自己找到答案。”
勒托就是培育所有孩子的教育系统,属于二代人造人,或者说,属于诺亚方舟上的衍生科技,更接近拥有肉体的主脑,宴池对她也毫不陌生,不过在他十六岁通过最终考试之后,就彻底离开勒托的监管了。
他这回确信自己被歧视了,对方甚至把他当做孩子,而不是职业军人,但他甚至无法反驳,只能回答:“是的,长官。”
审讯室安静片刻,宴池一败涂地,安静的等待。
“我明白你是个不太一样的年轻人,所以能够做出放纵敌人的事情,但,”,宴池心里一跳,然后听到艾尔维特继续平淡的提出问题:“如果我告诉你,被你放走的,是来木人反抗军的首领之一呢?”
宴池愣住了。
他知道艾尔维特不会在这个问题上骗自己,但他一时之中不能理解所谓的来木人反抗军是什么,更无法想象,那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少年居然是其中的首领之一。
如果这是真的,那他潜入城中一定是为了情报,甚至还进入了城市中心,他能获得什么?他要什么?宴池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给了他情报。
艾尔维特毫无意外的看到,刚才还很有斗志,非常叛逆的青少年瞬间蔫了。
“现在你想说什么了吗?我想你已经意识到了,你我之间如果有一个人是把来木人看做和新人类截然不同,落后到如同动物的,那一定不是我。”
只有两个人,一点也不符合审讯规定的审讯室里,艾尔维特平平淡淡,继续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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