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希风低头啃了两个果子,心中暗暗盘算,眼下依从昌都翁装成方召才是良策,但小白脸他装得、公输明野的弟弟他也装得,装别人的儿子真是难住了他,爹是能胡乱认的?陈希风虽因幼时在抚州求学、父亲又常驻江西,父子不常见面,甚至有些生疏,但他心里明白,父亲很疼爱他。想了又想,“爹”这个字还是叫不出口,拖一时是一时,只要昌都翁不提,他就不喊爹。
野兔架在火上烤好,昌都翁将野果汁淋在兔子上,把兔子撕了半只递给陈希风。陈希风以前也吃过陶仲商给烤的野兔,但陶仲商多是先撕一条兔腿给他,陈希风捧着半只有点无从下口,犹豫片刻,自己动手先撕一条腿啃。
昌都翁自己吃了几口,看陈希风慢慢吃肉,不由皱眉道:“你在外面过得什么日子,怎么瘦了这么多,吃东西也磨磨蹭蹭,等赴完洞庭武会,就跟爹回家去,不要瞎折腾了。”
陈希风对方召记得的不多,但回忆起方召的确比自己要壮,他怕多说多错,只老老实实“嗯”了声。
吃完这顿,天色渐暗,夜里太冷,昌都翁把马牵到破庙里拴上,又往火堆里添上柴,让陈希风早点睡,明天起来赶路,自己守夜看顾火堆。
陈希风看昌都翁花白的头发,心中忽觉不忍,想来昌都翁也是个可怜人,独子惨死没能报仇,现在一代高手失了神智,人不人鬼不鬼还认错了儿子。想提出一人看顾火堆半夜,但他还存着逃跑去找陶仲商的打算,就闭嘴合目安眠养精蓄锐。
昌都翁看儿子乖乖睡了,便不再说话静静拨弄火堆。
次日,陈希风醒来,偷偷把眼睁开一条缝,见昌都翁阖目安睡,发出轻轻的鼾声,火堆已经熄灭,但尚有余温,想是昌都翁寻隙补眠。
冬天昼短夜长,此时天色还早,人在这个点是睡地最熟最沉。机会稍纵即逝,陈希风慢慢起身,蹑手蹑脚地绕过火堆与昌都翁身边。
鼾声忽止,昌都翁伸出一条腿横在陈希风面前,绊地陈希风扑在地上。昌都翁腿一抬把人捞起,站起身拽住陈希风的衣襟,冷笑道:“小王八,你这又要往哪儿去?昨天这么听话,就知道装相哄你老子。”
陈希风心中叫苦,这疯子说疯真疯,但说不疯也没糊涂透。昌都翁伸手就要给陈希风一个大耳刮子,陈希风立刻捂脸语速飞快地道:“我错了我错了我不敢了,你昨天说了再也不打我的!”
巴掌在陈希风脸旁硬生生止住,昌都翁五指握拳放下,定定看了陈希风一会,道:“行,爹不打你。”说完,他把陈希风拽到神龛之前,伸手将垂在神像前的幢幡扯下几条拧成一股绳子,把陈希风双手捆地结结实实。
陈希风脸都青了,这还怎么跑?这还怎么跑?大丈夫能屈能伸,他伏低做小好言好语地道:“我真的不跑了,你把我绑上,我怎么吃饭喝水?”
昌都翁把绳子的另一头在自己手上打了个活扣,满意地道:“爹伺候你,不用说了,等回了家爹自然就给你松绑。”
陈希风忍无可忍,在心里骂了一句:老王八!
在破庙中歇完一夜,两人一马赶往岳州,陈希风本想只要昌都翁这一路入城投栈,自己找机会留些记号,夜航楼耳目众多,说不定就能得知昌都翁的行踪。
但昌都翁急着赶路,就不走官道进城,专挑些捷径小路走,破庙山洞睡,陈希风彻底服气,这只能听天由命了。过了岳阳界,昌都翁将那匹撒马儿罕的宝马除去鞍辔放走,要去抢一艘渔船到南洞庭湖,陈希风好说歹说才把人拦住,自己掏钱雇了艘船带他们去君山。
君山地处南洞庭中,与岳阳楼相对,占地千余亩,洞庭武会便是在君山小岛上的举行。船夫将两人渡上君山岛,摇橹而去。
昌都翁用长绳拖着陈希风走,陈希风没精打采地被拖,只觉得自己像条死狗。这君山是道家福地,景色又宜人,岛上有不少庙宇与文人别业,昌都翁却只一味领着陈希风向冷僻处去。两人走过一片竹林又攀上龙舌山,昌都翁绕来绕去,带陈希风走到一处深潭边,深潭之上有一道小瀑布从山岩之上直泻而下,流入潭水飞珠溅玉。
陈希风心中暗想:武会就是在这里聚头?倒是个清幽所在,不过算算日子,明天才是武会,昌都翁今天到这儿来做什么?
他正想着,昌都翁忽然抓住他后襟带着他一跃而起登上山岩冲进瀑布,陈希风懵了一下,就已经冲过水幕,发现瀑布后竟别有洞天,山壁中像被掏空了一大块,有一方平坦开阔的石台。
昌都翁将陈希风放下,四下打量了一番,十分满意,这石台虽然位于瀑布之后,但因开阔通风,并不潮湿,也没什么虫蛇,只长了几丛杂草。
昌都翁向陈希风道:“明日爹要与人论武,暂时顾不得你,你就呆在这里,看看爹是如何将那些高手一个一个击败,哼,别人怎配排我的名次,明日一过,就叫那些蠢货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第96章
昌都翁搜罗了清水与干粮放置在石台上,陈希风双手虽然被缚,但十指扔能屈伸收握,昌都翁依旧不肯给他松开绳子,还将绳子的另一端绑在一块巨石上,再将绳结压在石下。陈希风知道昌都翁是怕他用轻功逃跑,但真正的方召有轻功,陈希风哪有这功夫?不过这石台离地面只有三人高,小心点陈希风也能慢慢爬下去,他看昌都翁像是要走,忙道:“等等,万一你忘记我在这里,那我吃完这些干粮喝完水,岂不是只能在这里活活渴死饿死?”
昌都翁脸色顿沉,皱眉厉声喝到:“瞎说什么!”他提高声音板起面孔十分威仪,又从疯癫老头变回武林名宿。
陈希风心中一突,这些日子昌都翁除了不肯给他松绑,一应大小杂事都揽在身上,待他当真如同亲子,陈希风提着的心不自觉就放下许多,此时被昌都翁一喝立刻警醒暗悔失言。
幸而昌都翁没想起什么,见陈希风吓了一跳,反倒按捺脾气,缓和声音道:“爹怎么会忘了你在这儿,你想,爹难道不会饿吗?爹一饿,自然就会想你是不是饿着,再一想就能想到你在瀑布后,便会来找你了。”
陈希风听地一怔,这一句满含舐犊之情,叫人心中发涩,他一时难以再装作方召,只能沉默。
昌都翁看儿子蔫头蔫脑像是老实了,便飞身跃出瀑布。
陈希风见昌都翁离去,自己左右无事可做,干脆在石头上磨起绑在手上的绳子来,管它磨不磨得断,万一磨断了呢?
如此消磨时间,入夜也不见昌都翁归来,不知道他到底做什么去了,陈希风的绳子没磨断人倒磨困了,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不好,石台上虽能避风,但睡着又硬又冷,陈希风半梦半醒中忽觉脸上一重,把眼一睁却是一只小雀儿蹦到他脸上,他睁眼一动那小雀儿立刻飞走。陈希风浑身酸痛地爬起来,便见干粮边聚了十来只鸟雀在啄食馒头,陈希风起身动作较大,那群小鸟受惊纷纷扑翅飞过瀑布。
瀑布下,一人见鸟群投入密林,抬眼望了一望,走到深潭边,望着碧色潭水像在思考。
陈希风在石台上将来人看得分明,心中登时一惊,来人竟是陆兼!陆兼怎么会来?刺鹿盟众人都认定陆兼不会赴这次洞庭武会,看来世上只有疯子与陆兼的想法不能以常礼忖度。
陈希风扶着山壁藏身水幕后向外窥探,慢慢觉出昌都翁挑的这个藏身之所的好来,这石台藏在瀑布之后,瀑布的水声可以掩去他的呼吸心跳不为绝顶高手发现,但这石台不算太高,瀑布只是一道小瀑布,外面的人说话,他费心去听也能听个大概,真是再也挑不出这样好的观战之所。
陆兼一身深紫近黑的大袖衫,风采如旧,若不知此人做过什么,单看他在水边卓然而立,真是风度翩翩、好一派宗师风范。但陈希风已知此人秉性,看陆兼沉思不语,心中便想:不晓得这位陆崖主又在图谋谁家的基业。此时看到陆兼,不免想到陶仲商,他心中一时焦虑一时甜蜜,又把陆兼抛到爪洼国去。
两人一在石台上一在潭水边,倒是各自想事两不相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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