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屠苏否认。“只是想起幼时学的叶笛。”
方兰生想了想问道:“那日在青玉坛是你?”
见百里屠苏点头,方兰生扭头哼一声。“你和他关系倒好。”
“……上趟你和晴雪夜观星象的地方,就在附近?也没见你个木头脑袋何时有这闲情逸致,真是好心向。”
百里屠苏默了一会,也抬头道:“那时我告诉晴雪,星空四季,恒古不变,想见总能见到。现在方发觉时间太短,应是看不够。”
方兰生干干笑答:“怎么会。”四处寻了,终于指向不远处隐于夜色的侠义榜。“我们一路走来,多少做了些行侠仗义之事。‘业有三报,一现报,现作善恶之报,现受苦乐之报;二生报,或前生作业今生报,或今生作业来生报;三速报,眼前作业,目下受报。’你大可放宽心。”
百里屠苏看他一眼,方兰生还起尴尬,自找话题。“还记得揭过千红阁的榜么?那瑾娘……”
“是千红阁阁主。”
方兰生自顾自道:“那就不必担心她们一群女流之辈锦衣夜行了。”
百里屠苏道:“你信?”
那人继续盯着天上星子。方兰生突然就泄了气,颓下来。
“……如今我也怀疑。”语气便带了散不去的怨怼,方兰生死死攥着拳头。“倘若真有因果报应,如何随那欧阳少恭做尽恶事却苟活千年?二姐有什么错,你我又犯了什么?”
世界被打碎得彻彻底底而后踏于昔日总角之交脚下,是他少年时候明亮澄澈的梦。哪个劳什子佛法都不顶用,管不了破镜难圆覆水难收。柔软星光在他眼底晕开,变幻成一道道锋利的剑光。
方兰生深吸一口气,抬头憋住了打转的眼泪,复道:“木头脸你是不必担心的。晴雪连女娲大神都能请得,何况还有你那位早修成了仙的厉害师父,现在没法子,就算上天入地也替你寻了法子来。”
没等百里屠苏张口,方兰生话锋一转,问道:“中皇山很冷?”
于是他答:“那是雪山。”
方兰生从栅栏上跃下。“那我回房准备冬衣,顺便把你那套黑貂裘掏出来,木头脸你什么时候回去歇息,就到我房里来拿。”
书生的眼睛依然晶亮,百里屠苏想了许久,最终道:“你也早些歇下。明日还要赶路。”
轻松从随身布包里取出那件厚实衣裳,伸手抚平其上被压皱的褶。一地冷月白霜,随手摆在桌案上未饮尽的残茶泠泠反光刺痛他眼。
那人何时会来?方兰生怔怔坐于床角,不再望向窗外。躬下身去将面孔埋进手里衣物翻起的毛领里。
谁才能救他。不论何处的大罗金仙都好,谁能来救救他?
第6章 独白
百里屠苏台鉴
前些时候晴雪来信,用了最普通的信鸽,说是要辗转到极北之地。听闻阿翔已飞不太动,不晓得是否因为晴雪太宠它而真把它当只肥母鸡来养。
也不知你在玉衡之中是否存有神识。若有,那你许与晴雪的一同游历四方,看遍名山大川的诺言,总好算是实现了。反正阿翔的胖瘦,不是你这主人能管教的;如不,或许更是幸运——就不必看着她一个人为你走了那么远。
说起来,她还曾托我时常也去看看你。在冰炎洞的那个你。我去过几次,便不再去了。那里实在太冷,滴水成冰,我这个江南人耐不住寒,每次出来被风一吹都觉得关节痛。见着也没什么好心情。你知道,本来我们关系就不好。说是怕你有个好歹,其实你那家乡哪还会有人寻得着。自然除了欧阳少恭,他是别有所图。而现在那里早已没有什么。
长远不见,你可安好?
今日又是灯节,携了妻女一道看灯放灯。方沁渐渐长出小女儿心性,小时候明明比男孩子还要皮。一路兜兜停停,挑许多头花,小花儿小蝴蝶之类。连最普通的莲灯也要从街头比到巷尾,再坐到孙家绣楼旁平素人家下棋的地方仔细寻思才定下心意。夫人嫌闹市吵乱,遣我陪女儿折回去买灯。
我嘱她小心。她却笑道,此楼是我与夫君命定之处,我难得出门,可要好生瞧仔细。
这如今也是我的家产了。从二姐夫那学了经商,才知事情细碎烦乱,所幸现已能做出个样子。二姐夫教我凡事须亲力亲为,不可摆老板架子。但仔细想来,发觉我竟从未涉足此处。甚至在城中走动,难免路过,也刻意行色匆匆。似乎要躲开什么。
而往事历历在目。那时自以为要被吸人精血的红衣女妖追,逃得慌不择路;被缀了繁复流苏的鲜红绣球砸中,还当是着了女妖怪的道;楼上的姑娘一身嫁衣蒙着盖头看不见面孔,后有半老奶娘出来骂阵。我吓得几乎要叫二姐来救,忽然见了你,便病急乱投医。哪知你扭头就走,我气得七窍生烟,复记起翻云寨地牢口口‘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黑衣少侠,恨不得掏出身上所有碎银去扔你面门。
码头那一船戏班子换了节目,正在甲板上舞龙灯。因地方小,套路倒是和外面都不太一样。多上下起伏,烛光透过彩纸投出各种花色,注视一久就被迷了眼。女儿蹲在石阶前写签纸,满满当当的蝇头小字,乍一眼看不清有些什么。叫我想到已多年不去的学堂,读书时候总希望过完年复学可以没有考试,考了也不要难;没那么多默写,默不出楚先生也不要打我手板;不要让二姐知道,知道了《论语》能不能只抄两百遍??那时有很多很多的愿望,细密而又琐碎,像小测前偷偷用淡墨抄在前襟背面佶屈聱牙的《大学》。
我问夫人写些什么,她故作神秘,说讲出来就不灵了。其实也好猜,无非是求丁。我倒是无所谓,她身体不好,虽然她从前告诉我批命的算她会长寿,且多子多福。可我还是怕,尽管已经把青玉司南佩送她挂着。我爱她,只想平静地与她度过余生。
思前想后,自己却没了决断。脑袋空空,了无心愿,或是一时想不起来。女儿在旁边催,硬要三人一道放灯。我抓笔在莲瓣胡乱涂了平安喜乐便放出去。河面点点光亮挤作一堆,映着天上星河,并没有风澜来使它们漂远。黑夜里水如点墨,望不见尽头。
这大抵是世上最奢侈的愿望。
方沁与我少年时性格极像,信世间有仙神鬼怪,喜欢读仙侠志奇。我拦不住她四处乱跑,只好寻闲暇教她些拳脚功夫。还识不得几个字的时候,常抓牢我给她讲传奇,每晚必要来上一段,否则就吵闹不肯睡下。如今快十岁,还不肯饶我,适宜她听的不过了了,我找不到其他,讲旧的被她发现还要多罚时刻。于是把我们从前的故事说给她,却又招来麻烦。她喜欢得紧,缠着不让我停,非要待她熬不住睡着才算了。
就算如此,我仍拖了小半年才讲完。连我自己都惊奇,时隔多年,尚记得诸多细枝末节。故事主角是沉默寡言的少侠,身旁有来历神秘的清丽少女,圆尾巴的小狐妖。爱损人却总被噎回的吵耳书生,总角之交的儒雅医者,绝艳机敏的红衣女子,与地痞流寇性格无异的酒鬼。我只挑了些行侠仗义游历江湖的部分,删去了所有背后的阴谋,包括那个终局。我告诉女儿,它没有结尾,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混在一起不如各回各家。众人各自散了,只留下眉心有红色朱砂的少侠和来自幽都的少女踏遍天下。
女儿嗔怪我没说书本领,又问这故事叫什么名字,要找来重新读过。其实哪里有名字,只好回是我编的故事。她气得有三五天不同我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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