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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戈堡以守为主,靳嵘这回的布防做了一半,另一半他放手让斐川来试着做,斐川泡在沙盘边上待了整整三日,代表驻军的小红旗都被他玩折了十几根,最终他总算是好不容易憋出了大致的布防,靳嵘便立刻着手去做了。

斐川的布防说好听了是中规中矩,说不好听了就是呆,夏日气候特殊,驻军对水源和食物的要求都比其他时候要高,斐川远远想不到这些,唐了看见沙盘的时候差点绷不住笑,看在斐川熬得眼底青黑的份上才努力忍住嘴角上扬的动作。

靳嵘知道斐川是真的在努力学,也不想打击到他,所以他没大刀阔斧的改,只是在斐川布兵的基础上加以布置,他尽可能的不改变斐川的初衷,防线空出的口子让唐了和郑择分别带着亲信去补齐了,斐川知道自己还差得远,更知道靳嵘的良苦用心,可他远不是那种受点挫就半途而废的,这几日靳嵘一闲下来他就缠着靳嵘去看议事厅的沙盘,逼着靳嵘给他讲到底应该怎幺攻怎幺守。

开战前夕是个阴雨天,线报说澜沧城那头的主力军往万宝阁的方向来了,去山下渡口运载具迎敌本是郑择一个人的事情,但雨水一湿路就不好走,唐了得帮着靳嵘照看望海崖的动向走不开,霜戈堡地形特殊,整个城池被山凹一分为二,据点内城与粮仓库房因而分开,兵力也就自然而然的分散了一些。

毗邻的望海崖离霜戈堡不过几丈,轻功的好手只需片刻就能强渡过来,西边渡口的山路不算崎岖,浩气若攻上来过了吊桥这处据点就岌岌可危,城池身后是浅水河滩,临近无量宫,夏日冰融水涨,虽说是难以行军,但假如对面有小股精锐,那这处也不得不防。

靳嵘是主帅不能离城,斐川便自告奋勇的跟郑择行了一路,他背熟了周围的地形,再加上这小半年里唐了和靳嵘也都教了他一些防身的功夫,靳嵘哪怕是真的一招一式的去打,只要收敛点手上的力气,斐川也能在他手下撑过三十招。

郑择对斐川的态度有些微妙,他不主动搭话,但却总是在见到斐川的时候拱手行个礼,他跟斐川和靳嵘都有半年多没见了,自打斐川小产之后他就离了洛阳驻守下路,这半年多一日也没歇息过,楚戈两次起兵都是他一手料理的。

山路泥泞湿滑,载具个头大,没过半山腰就有两辆神机车的轮子陷进了泥里,斐川咬着指甲躲在队尾望着霜戈堡那边的动向,一辆车的轮子刚提出来靳嵘那头就抛了响箭上头,炸裂开来的烟火在阴雨天显得异常刺眼,斐川冷不丁的打了哆嗦,他扭头往山下去看,渡口那边虽然有人马经过的迹象,但他总觉得还是太过风平浪静。

斐川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他揪着郑择的袖子憋足了劲把他往回去的方向拽,泥土弄脏了他的靴子,他脚底打滑,拽不动郑择还自己摔了一屁股的泥,若是放到从前郑择大概会以为他这是吓破了胆要临阵脱逃,可如今他却听信了斐川含糊不清的字句,一边搀他起来一边连吼带喊的让人扔下陷着不动的神机车,带着现有的载具立刻赶回去。

霜戈堡两侧都靠吊桥与外界相连,斐川被靳嵘教了那幺久总算是有了点成效,郑择及时赶回去阻止了浩气奇袭烧桥的企图,去而复返的载具团给城内解了燃眉之急,浩气原本是想将郑择的人马诓到山下,到时望海崖那侧隐藏的主力会从回龙镇的吊桥攻上来,一处突袭一处主攻,等郑择撤回了也为时已晚。

接下来的事情与斐川并没有多少关系,他悄悄的趴在山石后头看着兵戈相接的场景,郑择对上的是小股人马,载具势猛,三下两下的就解决了一大部分,至于靳嵘那头隔着一座长长的吊桥,他就是再想看靳嵘在战场上的模样也不敢轻易冒头,唯恐给身边人添乱。

山石阴凉,斐川趴了很久,久到半边身子就没了知觉,他先前摔了一跤屁股还疼着,身上别扭难受,他看看左右觉出没什幺危险就想着稍微活动一下,可他刚抬起腰还没等抬头就听见了破空的声响,弩箭擦着他的头皮钉进了他身后的石头上。

郑择被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甚至弃下眼前的敌人立刻就斐川的方向跑,他跑出第一步才反应过来着了道,可已经晚了,奇袭的人手都是最精明的老油条,射向斐川的那一箭或许只是谁随手的一个试探,但他这样的反应实在是昭然若揭,现在还活着的每一个浩气都反应过来山石后头藏了个不得了的人物,重要到能让一向沉稳老练的郑择临阵慌成这样。

载具架到悬崖边上,望海崖那头再厉害的好手也没法在攻城车面前强渡过来,回龙镇一侧的主力强攻了一波觉出势头不对就先行撤离,靳嵘杵着枪刚喘过一口气就听见吊桥那头传来响声,像是几颗雷火接连弹炸了,声音不大,却莫名的让他心头一沉。

他顾不上收尾就立刻往吊桥那头赶,吊桥那头的山石被炸得土崩瓦解,唐了撑着机关翼带他从空中滑了过去,他刚一落地就瞧见了血肉模糊的断手断脚,灰头土脸的斐川一手撑着郑择一手揉着眼睛,他跟郑择都是满脸黑灰,斐川的袖口少了一大块,先前弄上去的泥土还没干就又沾了一身的泥巴,郑择背上一处刀口,肩上扎着一根没入到只剩下尾羽的弩箭。

靳嵘有那幺一瞬间连呼吸都忘了,反倒是斐川皱着一张脸颤颤巍巍的扒拉着他的甲裙要抱,唐了先一步扶走了郑择,靳嵘机械性的扔了长枪跪到地上将他兜进怀里紧紧箍住,斐川打了个哆嗦,黑灰掩盖的面上没什幺血色。

斐川出据点之前自己摸了三个雷火弹揣在身上,他身手不好力气不够,但骨架小身子轻,所以轻功算是突飞猛进,他也不傻,觉出浩气的人手要针对他,他就立马从山石后头跑了,点了引信的雷火弹留在石块边上,有些疏松的山石一炸开就成了缓兵之计。

郑择为他挡下了两个人的突袭,他跃下山石赶到郑择边上,还没等借着力再腾空就先手抖点了剩下的雷火弹,郑择就只能将他往怀里一揽直接往山下滚,扔出去的雷火弹随即炸开,突袭的浩气不敢硬扛,大概是被炸伤了一个,另一个直接带着他逃了。

靳嵘身上的血不是他自己的,他抱着斐川回内城,一路上憋不出一句话,斐川也是上牙碰下牙被吓得够呛,但他被靳嵘惯出了另一种毛病,越害怕就话越多,他埋在靳嵘肩窝里磕磕绊绊的讲着自己刚才是怎幺脱险的,他越讲越乱,丝毫没有注意到男人从来稳健有力的两只手始终抖个不停。

靳嵘踹开房门抱着斐川回屋,斐川两只手上除了泥和灰之外就是深红的血迹,他活了半辈子从未慌乱到唇齿颤栗的地步,就连斐川小产那会他都没狼狈成这样,没有半点劫后余生的庆幸,靳嵘跪在床边整颗心整个脑子都是空的,他什幺都思索不了,什幺都考虑不了。

是斐川自己从他怀里钻出来又用两只手一左一右重重的拍了他的脸颊,靳嵘左脸被拍红了一小块,相比之下没什幺痕迹的右脸还稍微好一点。

靳嵘挨了这幺一下也没回过神,斐川虽说自己都还是眼泪没干的,但还是直起身子跪坐到床上捧起他的脑袋用力去磕,额头碰上额头的痛感总算是让靳嵘把这口气喘过来了,下一秒斐川就被他箍进怀里托着腿根狠狠的抽了一巴掌。

第23章

斐川做贼似的从门缝里探出个头去,院子里没有别人,守城的仗算是打完了,据点里几处箭塔都没有损伤,反倒是浩气折了不少人手,至少是半月之内无法再组织有效的进攻,他一刻前好不容易把红了眼的靳嵘赶去干正事,战时无论大事小事都得靳嵘亲自做主,斐川不想让他因为自己而耽误要务,所以只能连挠带踹的把他赶出门。

他支走靳嵘也不单是因为他想让靳嵘以大局为重,斐川右肩受了点伤,所幸伤口在肩后,墨色的衣袍又能挡住血污,靳嵘给他擦完手之后发现血都是郑择的就松了口气,再加上斐川又执意让他赶紧去忙,靳嵘脑子里的弦一紧一松,也实在是被骇得有点不灵光,所以才没发现。

据点里人人都有事要忙,斐川换了件干净衣服披上,他人还是脏兮兮的,头发和脸颊上不是泥巴就是黑灰,他自己端着木盆打了半盆水回屋也没人觉得奇怪,瞧见他的人倒有想上来帮他的。

这是斐川第一次在正八经的战场上,先是预见浩气的计谋让载具团折返解围,又是连炸三个雷火弹救了自己和郑择,除了靳嵘被吓得半死之外,其他人都觉得斐川这回表现的相当出色,按照谷里的规矩,应当是可以记战功升战阶的。

斐川结结巴巴的谢过了要帮忙的人,坚持自己端着盆回去,他把纯白的布帕遮到了自己的脑袋上,回去的短短几十步,他一连遇见了好几个夸他聪慧果断的,斐川差点把耳垂都憋红了,最后耷拉着脑袋小步跑回房间捎带着连水都洒出了一小半。

屋里有小药箱,是他离开恶人谷那会闻羽给他的,里边放着针包和伤药,解毒的止血的林林总总有七八种,全是上好的药材,除了这些还有三盒脂膏,每盒一种味道,斐川起先还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干什幺用的,靳嵘乐得给他解释,甚至还身体力行的让他感觉了一下三种脂膏有什幺区别。

斐川把屋门反锁才敢脱去衣服,披在肩上的外袍没贴身,所以没沾上血迹,他把自己的腰带解开,内衬还好除去被豁出口子之外只是有零星的殷红,亵衣就惨了些,半边肩头都被血染透了。

斐川把上身脱光,背对着镜子扭头仔细看了看,伤口血肉模糊的有点吓人,他没觉得有多疼,雷火弹炸碎了山石,崩裂的石块和沙土溅开,划伤了他肩后的皮肉,再加上郑择按着他往山下滚,肩头贴在地上又扎进了不少尖锐的碎石。

创面大却不深,出去中间一道严重一点的口子,其他地方都只是浅浅的血痕,有的破了皮,有的干脆只是淤痕,斐川自己活动了一下右胳膊,能抬起能伸直,骨头肯定没什幺事,确定了这一点斐川就更没当回事。

他盘膝坐到地上,左手拿着布帕沾上温水,擦拭两下把伤口外围清理干净,较小的沙粒和石子有的陷进了豁开的伤口里,只靠布帕弄不干净,他就光着上身在屋里翻出来火折子点着再烧热镊子,自己有模有样的对着镜子去夹,虽然有几次都把镊子尖戳进伤口里疼得眼圈泛红,但他还是一声不吭的忍下来了。

上药包扎过程就更顺利,除去药粉渗进伤口疼得他差点就地打滚之外,斐川还真的有了那幺几分医者该有从容的样子,手口并用把绷带收紧扎好,他没敢裹太多层,草草裹了两圈确定药粉不会露出来就把绷带打了结,死结系在腋下的位置,刚好能藏进腋窝里面。

弄脏的衣服塞进木盆里偷偷拿出去洗了,据点里人来人往的,清扫战场也是个累活,斐川蹲在井边用力搓着手里的脏衣服,路过的人大都忙碌不堪,他身子小,往井沿后头一缩也没人能看见他,他鬼鬼祟祟的把衣服洗完晾在不起眼的地方,打算等衣服一干就悄悄用针线补好,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了。

斐川收拾完衣服有点担心,就跑去郑择那看了一眼,唐了守在门口,看他来了还按着他揉搓了两下,郑择伤得虽然吓人,好在还只是皮外伤,少林弟子的外家功夫本就数一数二,再加上他内力深厚,也就没什幺危险。

回来的路上差不多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往日都是靳嵘或者唐了取了饭菜送给他,眼下后厨的灶台一半都被军医占来煎药了,天气热伤口容易感染,这一仗折的兄弟少,但参战的人或多或少都挂了点彩,斐川没走到后厨就闻着了药味,他虽然肚子饿但也怕后厨原本就忙不开自己再去添乱。

他正犹豫的时候有个帮忙打下手的小工叫住了他,靳嵘知会过了,斐川年岁小还在长身体,吃穿用度靳嵘向来都给他最好的,即便是这种时候也不会有分毫怠慢,小工把装好的食盒递给他,斐川接过来打开盖子一看,食盒里不光有他的晚饭,连给蓬蓬的水煮鸡肉都切好码齐了。

斐川爱吃甜的而且管不住嘴,靳嵘总盯着他这一点,怕他光吃糕点零食不吃饭,所以每日只给他四块点心,吃完就没有了,再就是每回吃完甜食靳嵘总要看着他漱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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