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焦急过,他不知道花形老爷撕的是哪本书,若只是寻常的医书,也就算了,若是……他不敢再想,三步并作两步往房间走去。
走到门口,只听小婴儿哭得震天响却没人理。而花形老爷则在一旁一边撕书一边嘀咕:“我们花形家世世代代为官,你却正经事不做,专写这些乌七八糟的小说……”
藤真放下药箱,上前一步,企图阻止道:“世伯,不要撕了,这是阿透最后一本书。也是我唯一的念想了。”
“什么最后的书,什么唯一的念想,我还没怪你呢,要不是你靠近他,纵容他,他怎么会这么堕落!?以后这种书,我看到一本,撕一本,看他还敢不敢写。”花形老爷一边谴责藤真,一边撕着手里的书,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即使藤真已经一遍遍自我安慰,这是老爷子犯糊涂时说的胡话,可是这番口不择言还是深深刺痛了他的心,他发现他根本没有能力去承受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花形老爷自始至终都没有原谅他们,认同他们,直到今天,这个疙瘩仍然纠结在老人家的心中,挥之不去。
想到此处,藤真再也没有底气去阻止,直到花形老爷质问他:“阿透呢,是不是在书房?是不是又在写那些断袖之爱的小说?我这就去找他!”
“世伯,他已经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我不管,我要找到他,我要他做回正常人!”说完,花形老爷便自顾自离开了房间,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
藤真错愕的站在原地,看着满地如雪花般散落的碎纸,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他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慢慢蹲下,收拾残局。花形老爷说得一点没错,若不是当年在私塾里读书时,他靠近花形,也许花形也会和其他仕子一样,走仕途,考功名,娶妻生子,光耀门楣。是他不好,是他误了花形的一生,是他让花形家绝了后。如果时光可以倒回,他宁可自己心痛也不会这么做了……
一声啼哭传来,将藤真从昔日的回忆中拽了出来,他起身,唤来了小莲,让她抱走孩子。
南烈是被小婴儿的哭声吵醒的,他透过窗户,看到藤真正在昏黄的油灯下,拼凑着桌上的一堆碎纸片,他想问他要不要帮忙,可是走到门口,才看清,藤真的眼眶红红的,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能猜到,他一定受到了极大的委屈。
藤真向来很坚强,这是南烈对他的认知,他见过热情助人时的藤真,见过生气愤怒时的藤真,见过瑟缩害怕时的藤真,却唯独没有见过伤心流泪时的藤真,可就是这样一个流着眼泪的藤真才触动到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让他痛彻心扉。他想,他也许真的喜欢上了他。
一阵北风吹来,让站在门口的南烈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桌上的碎纸被风吹起,散落一地,为了去捡那些碎片,藤真不慎打翻了桌子边的暖炉,暖炉里的碳碰到了纸片,烧了起来。
眼看藤真伸手去捡那烧着的纸片时,南烈一个箭步,走上前来,只可惜,已经来不及了,那只白皙的手还是被烫伤了。
南烈握着那只被烫伤的手,然后一脚踩灭了地上的火种,说道:“不要命了,书没了可以再买。手弄伤了,还怎么做大夫?”
眼泪,在这一刻流下,藤真说:“买不到了,这是孤本,是他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南烈这才知道,眼前被撕烂的书是花形生前最后一本著作,而内容则是他和藤真的这一段过往,难怪藤真每次阅读的时候,时而欢笑,时而哀伤了。
南烈低头,看着藤真手上的伤口,一言不发,将他拉到桌子边坐下,说道:“我去拿药。”
不一会儿,南烈拿着药,走了进来,他坐到藤真对面,拉起那只烫伤的手,将药膏轻轻涂抹在伤口处。
“我答应花形要好好保管这本书,我没做到;我答应他要好好照顾他爹,我又没做到;世伯有病,家里没钱。就算我赚得再多都比不上世伯的一块墨砚,一堆山珍海味……”说道这里,藤真抬起头,苦笑一声,说道:“都是人命,不能大意,有时候问诊一天,我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散架了,真的好累……好累……”
藤真的累,南烈看在眼里,他对所有病人都一视同仁,又不愿意多收诊金,遇到贫困户,甚至还倒贴药钱,结果,自然是憔悴了自己还赚不到钱。可是他依旧笑着面对生活,笑着面对家里每一个人,一直以为他的笑容是那么简单,那么快乐,其实不然,他背负着一个家的生计,他很累,而他的笑则是他强迫自己坚持下去的一种伪装……这样的他,让南烈不舍,让南烈心疼,让南烈不自觉的想要做他身边那个能够时时刻刻照顾到他的人。
于是,他情不自禁的对藤真说道:“你已经尽力了,以后的日子,还有我呢……”
……
☆、线索
次日一大早,藤真便去徽墨斋把之前欠钱老板的货款付清,回到御史府后,得知海味店的沈老板来了,而和沈老板一起来的除了花形老爷,还有一大筐海味。
花形老爷似乎已经不记得昨天发生的事了,此时笑呵呵的对藤真说道:“健司,昨天你买的那些海味不行,你看我挑的这些多饱满,多厚实。”说着,他将箩筐里的鲍鱼和花胶送到藤真手中。
藤真思忖着:明明是他自己买的,却说是我买的,看来他又糊涂了。
没错,眼前的货的确是一等一的好货,当然,这价钱也是一等一的贵,藤真不忍心花形老爷当众难堪,于是将身上仅剩的一张三十两银票递了出去。
沈老板拿了银票,自然是笑呵呵的走了。
见他走了,藤真说道:“世伯,也不用一下子买那么多啊。家里人不多,要吃很久的。”
花形老爷一听,立刻说道:“不多,我准备请很多朋友,一大帮人,这些只不过是刚刚好而已。”
“世伯要请客吗?”
“当然了,七十大寿,福寿双全啊。”
藤真这才想起来,没过几天就是花形老爷的寿辰了,也怪自己最近为了钱,太过奔波忙碌而忘了这件事,于是他道了一声歉。
老爷子似乎心情不错,不但没怪他,反而安慰他没记性不要紧,寿宴的事他自己能搞定。
藤真以为花形老爷提出做寿,不过是请一堆朋友来家里坐坐,吃顿饭,叙叙旧,想来自己的腰包还能承受,却怎知,老爷子提出的排场差点没把他吓死。他不仅约了城中最大的酒楼一品楼的何老板谈菜单,还约了丝竹坊的林老板谈当晚吹拉弹唱的事宜,说完这些,老爷子忽然意识到时间差不多了,于是笑呵呵的出了门。
藤真见他出门,立刻让伊藤跟着他,然后将自己的一块贴身玉佩给了小莲,叫小莲拿出去当了。吩咐完之后,就进屋拿起药箱去了医馆,只是他不知道,这一切早已落入了南烈的眼中。
忙碌了一天,傍晚回家后,藤真看到正厅的大圆桌上已经摆满了火锅食材,一打听才知道都是三井买的,和三井一起跟来的还有洋平,当然,他是不请自来的。
因为花形老爷在内院与藤真一贤下棋,说是这样可以锻炼记忆,所以藤真也就不去唤他们吃饭了。就这样,藤真和三井、洋平、南烈一同在圆桌旁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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