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色灰蒙,教室里嗡嗡扰扰,亮着灯,潮滋滋;王后雄薛金星荣德基,教辅三巨头在课桌上上堆成了座座连绵起伏,不怒自威,险凛凛的高耸之峰。彭小满应声回头,先对上李鸢,诧异了一秒他湿透的一身,再对上他身后的那颗圆硕的脑袋:“什么?”
心里话:你不会念我名儿里的三个字是怎么的?
“我想扫你。”
扫我?
听起来有点儿黄。彭小满没明白,李鸢便福至心灵地替游凯风轻轻补全:“他是说,你刘海像条形码。”彭小满听了撇嘴眯眼,示威性地猛搔乱刘海给他俩看:真绝,骂人还带同声翻译的。
开胃菜似的两堂语文课毕,大雨伴着响雷依旧簌簌下的不停。老班端个水杯从回廊那头慢悠悠地走过来,刚现了半边圆润的人形,就给班里靠窗坐着的一个同学眼明手慧地瞧见了踪迹,抬手噘嘴一嘘打了信号,闹哄哄的班里片刻间便此地无银地一迳安静了下来,陆清远长腿迅疾一迈,丢了篮球横跨两组一屁股坐回了座位。转笔翻书的转笔翻书,低头喝水的喝水,个个帝后级演技。
“再给我装来,八百米开外就听我们班吵,哎,人来了你们给我装。”老班抬高着一边的眉毛,拍拍门板抖抖手里的一沓纸卷,冲着续铭一扬:“大课间下雨自习,班长上来把卷子发一下,上课之前交上来。”
学生们一听就犯了怂,忒苦大仇深地蹙起了眉,一听写卷子就丧的没边儿,一肚子“哎哟”不敢当着老班的面儿撒。哼哼唧唧地耷拉着眼皮往后慢吞吞地传,折了边角的不要,多了的白卷递回讲台。低头快速浏览一遍密匝乏味试题,倦的恨不能一头擂桌上厥过去。
升了高二,这些东西成日就跟不要钱不要命似的往下发,语数外物化生一套一套地轮着来,趴桌子上眯一觉起来的功夫,能被发下来的崭新报纸练习卷生活埋。一天二十四小时,十六个小时里弦都得绷的铁紧,准高三生的宿命。
李鸢关于写试卷,和缑钟齐续铭那俩是一挂,属于“遇神杀神遇佛斩佛”,压根没有题不上手这么一说的,大写加粗的高级学霸。这类人答题思维流利缜密到自入其境,目中无人,写卷儿素来推崇走极简风,在保证答题过程删繁就简到最大程度之内,压根不屑码公式写答,看着闲闲散散漫不经心誊几个步骤,比游凯风彭小满瞎几把写满的,得分高得多。
人比人气死人,智商不一档,没法儿说。
李鸢卷子横铺,一抬眼皮,看彭小满笑嘻嘻地举着个手掌正望着他。李鸢不明所以,歪头,彭小满便冲他搞怪地耸了耸眉:“give me five吧,老天爷让咱俩逃过批斗一劫。”
“你说检讨?”李鸢搁下水性笔,挺勉为其难凑过去跟他轻轻击了一掌,忒没点儿情商地认真打击他道:“你没听人说老话么,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就我们学校。”
故意似的冷笑了一记。
好的不灵坏的巨灵,没来得及等彭小满表示不服说“你就不能想得乐观点儿”,十五就来了。
校委学生会挂胸牌的实习干部,高一的几个男女,三三两两端着个牛皮记录本站定在了二班门口,抬头望了望班级门牌,又望了望讲台上站着老班。出于矮二班一个年级,一姑娘便礼貌又显得拘谨地敲了敲门框小声问道:“请问,李——啥啊这……”盯着手里的本子嘀咕了一句,边上一扎马尾的立马侧头压着嗓子提醒:“鸢,依乌安鸢。”
“呃……鸢。”顶了下鼻尖继续问:“请问李鸢和彭小满在么?”
班里同学停了手里的笔,饶有兴趣地把视线纷纷投向最里靠墙那组的前后桌两人。彭小满冲门外举了个手,尤怕把李鸢拉下自己落了单似的,冲着姑娘指指身后。
“有什么事儿么?”老班问。
“就是,那个,学校里安排他俩大课间去白术堂那儿大扫除,以作违反校规章程的的处分,让我们几个喊他俩过去呢……”
“怎么。”老班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边说边笑:“大个扫除跟上刑场枪毙似的呢怎么,教主任还怕他俩跑了派你们来押送啊。”班里同学听老班这么一侃,哧哧几声,都没忍住笑。
“不是不是。”小姑娘挺不好意思地拜拜手,指了指身后一男身脖子上挂的那台小单反,笑起来解释:“教、教主任是让我们来跟着拍照做记录,回头写了稿子得登在下个月校报上……”末了又嫌不够官方有威信力似的,合了本子一挽头发:“麻烦请老师让他俩配合。”
“配合配合,肯定配合!”
老班眼睛眯起来一弯了成了朵蟹爪菊,一开口便要搂不住似的要笑场,抿嘴憋了半天也没憋住,干脆利落地“噗嗤”一声,引得班里一众紧跟着也哄作一团儿,特幸灾乐祸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盯着二人咯咯直乐,当属游凯风大鹅似的嘎嘎笑得最响。老班拍把肚子,抬手指指下头一脸wtf的李鸢彭小满,半真半假地打趣:“可长脸?快回家把好消息告诉你们爸妈吧可,上校报了你俩要!”
彭小满想骂人,李鸢也想。
这他妈是得多跟学生过不去,关小黑屋里多少天才能想出这等损招儿?
李鸢站起来朝背后的游凯风默不作声竖了个中指,一手插兜跟着彭小满老大不情愿地起身。学生会的几个扶着门框个指了指教室里的卫生角,慢吞吞地小言小语:“教导主任还说,麻烦你们自己带扫帚和抹布,还有小水桶……”
草。
讲台下众人登时笑得更是不怀好意,此起彼伏,陆清远趁机在底下吹了个幸灾乐祸的流氓哨。连苏起都忍不住停笔不看题,将视线围着李鸢来回往复绕了好几周,看他和彭小满一高一矮一前一后,猪八戒扛耙似的肩架着扫帚,被一路“押送”出了回廊,侧头看了眼神色搞怪努着嘴的周以庆,推下眼镜,与她同时抿嘴笑开。
笑完了又忍不住落向窗外,看李鸢离开的那个楼梯口。
他不在教室,不始终把他那副颀长微弓的脊背对着她,她总隐隐地神思飘摇,喜欢他到了一种不可言说、不知如何形容的崇拜与依恋。于是又万分纠结懊恼,柔肠百转又忍不住懊丧地悄悄想,自己究竟要再变得多优秀,多好,才能吸引他特殊于他人地多看自己一眼。
李鸢聪明好看,又酷酷的;李鸢是苏起的一眼初恋。很俗,很廉价,很时机不对,可突然破土兀自打芽抽长,连从小到大被揉搓打磨到没了那根反骨的苏起都控制不了。而青春期暗恋比“不敢说”更难过纠结的一处在于,看不明白对方心仪的模样与方向,连可供努力与更改的目标也不曾有。
窗外夏雨汤汤,空气里浮着一层泥土浸润的青涩的腥味,和簇新的卷子上的密匝排符号数字混做湿滞不分明的一团。就像她柔柔初醒,且还打着哈欠的青春一样。
白术堂紧挨着那棵被他们摧残了的老枇杷树,飞檐高翘,出檐则更加低远,四角如轻盈活泼的飞鸟展翅,是典型的纤巧秀丽的的宋代木制建筑风格,茂密的绿林树影掩了轮廓,则更加古朴静谧。
堂内因为存了校史碑与高考英雄榜,堂门正前处又立了鹭高第一任校长的青铜铸像,所以这块地界算是鹭高最威严肃穆有底蕴的地方,因而不论哪个学生,不管犯了什么样的大过小错,都得按例被捉过来溜一趟腿,整一整文气,定一定心神,就跟民国剧里的大家闺秀犯了点芝麻大点的破烂事儿,都得被家族长辈长吁短叹地拖去祠堂跪一宿祖宗,生怕造了祖上的孽似的。
彭小满低头扫着堂下回廊的打湿的落叶,屋檐下的水滴隔着短短间距排列着形成下坠的细小水流,像挂在檐下的一排透明的珠帘。雨滴落地飞溅,拍打在立柱与供以小息的回廊石凳,和他扫帚触地的“刷啦”声巧妙应和。
李鸢见他特牛`逼的一点儿也不怵眼前男生的单反镜头,任对方跟个照相馆上蹿下跳的艺术总监Tony似的,端着相机变换角度连按快门,自然而然做着手里的处分。抬手,踱步,转身,弓腰,漫不经心得就像一次提前做好了充分准备的街头伪抓拍。李鸢怀疑贴上校报的得是这小子的个人写真。
李鸢在一边折了块小抹布,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本就干净如新的一根木制立柱,忍不住从鼻子里发出细小的一声“哧”,说笑也不算笑,自然得就像一个下意识地反应。
彭小满听见了,挑眉看他:“劳改呢,还高兴啊?”
李鸢骨子里就是爱装逼的主,笑点低到地心成不了苦大仇深愁眉不展的那一挂,也依旧深深渴望做成喜怒不形于色的那一类人,于是便敛下嘴角摇摇头,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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