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恒虑浅笑着看了萤草一眼, 语气温柔得如同呢喃,“明日就要出发入京,我来看看萤草, 同她告别。”
萤草方才还下意识与他保持着距离,而现在见他一切如常,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了几步,轻轻拢住他的腰, 对叶思睿认真说,“大人,我就说您是搞错了。”
“你是来取她性命的。”夏天舒突然开口, 语气冰冷却掷地有声。
萤草身体颤了颤,却并没有放开他。吕恒虑用手揽住她,叫她靠在自己胸口,轻轻抚摸她的鬓发, “这位大人的话好生奇怪,学生听不懂,也不明白大人为何深夜来访。”
看着眼前这一对璧人,再想想玲珑和彩凤尸体的惨象,叶思睿再没有跟他打哑谜的念头,“吕恒虑,熏芳阁的玲珑姑娘和怡香院的彩凤姑娘,可是被你所害?”
萤草从他胸口仓促地抬起头,面色苍白,欲言又止。吕恒虑轻轻抚摸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大人,学生并不认识他们,更不可能害了他们。”
叶思睿说:“你若心里没鬼,放下萤草姑娘过来。”他说完,看了看夏天舒,不知道他清不清楚自己的意思。吕恒虑刚想有动作,萤草紧紧抱住了他。叶思睿忙了一天赶过来想把这个案子了结,被萤草的动作一激,也生出几分怒气,就要冲上去将他俩分开。后襟却被人一拉,生生拽了回去。
“你干嘛?”叶思睿一时喘不过气,站稳后理了理衣服,瞪他。夏天舒说:“你爱他么?若是他真是来取你性命的,你还爱他么?”
没有人说话。夏天舒继续说道:“你不信任我们,可是你就敢拿命担保你信任他?你先放开他,我保证不伤害他。”
叶思睿几乎为这番话击节赞叹了,萤草脸上汗涔涔的,她把耳朵凑过去听吕恒虑的心跳,一下一下,平稳有力,她轻轻地说:“抱歉。”松开了手。
萤草松手的瞬间,叶思睿只感觉身边一阵风,看见寒光一闪,几声闷哼,就看见吕恒虑已经被夏天舒扣住双手压在地上,发出断断续续的□□。萤草跪在他身边,泪光闪闪。“吕郎?”又质问夏天舒:“你不是不会伤了他吗?”
夏天舒用腿暂时压住他的手,收起匕首,看都不看她,神色漠然,“我若不动手,受伤的就是你。”他伸进他衣袖和腰带里摸索,甩出两根红烛,和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叶思睿立刻走过去,将那两根粗粗的红烛在萤草面前晃了一晃,“这是玲珑姑娘和彩凤姑娘被害的时候屋子里点的蜡烛。”他自己收好了红烛,又捡起那个荷包打开,把荷包里的东西抖落在手上,灯台烛光照射的范围有限,只看见他手上闪闪发光。他举高了手,才看见是各式各样的金首饰。“这是玲珑姑娘丢的首饰。”他把首饰收回荷包里,放进自己袖中。“吕恒虑,你还有什么可说?若是今天我们不在,你会依法炮制,捂住萤草姑娘的口鼻杀了她,再给她上妆打扮,点好蜡烛,最后赶赴京城逃之夭夭吧?”
吕恒虑双手被扣住,肩膀处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濡湿。
“吕郎?”萤草喃喃地叫他,眼神木然。叶思睿搬了个秀墩过来,叫她坐下。
“我一开始确实觉得你是个宠辱不惊的读书人,同窗那样欺辱你,你还能镇定淡然,确实不容易。可是我叫人筛选了熏芳阁和怡香院的常客,你却赫然在列,这由不得我不怀疑你。一个青楼常客安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何况你一个书院学子,哪来的银子光顾熏芳阁这样的地方?”
吕恒虑习惯性地勾起嘴角,只是束发凌乱,笑容不复刚刚的恬然。“大人仅凭如此定了学生的罪,未免太过草率了。”
“那脚印呢?”叶思睿问他。吕恒虑与他对视,笑容平静。“熏芳阁和怡香院现场留下的脚印中,都夹杂有少量罕见的红土。我问过吴山长,松和书院的书斋外头就是红土。”
“那也……只能说明我的同窗曾经光顾。”吕恒虑说。
叶思睿说:“你说的不错,可是脚印呢?”他展开那张拓印的脚印墨迹给他看。“就算是制式相同的皂靴,不同人走路习惯不同、身量不同,靴子磨损不一样,留下的脚印也不完全相同,你要现在脱下靴子叫我给你比对么?”
吕恒虑没有出声。
“一开始我真没想到你,我怀疑的是何英,他出身高贵,是熏芳阁常客。他每月只有一两月钱,又要做东请人吃酒,说他买不起龙凤花烛和金首饰倒也说得通。”
“那大人又为何不怀疑他了呢?”吕恒虑竟好似局外人,平静地与他一问一答。
“他告诉我,和临县全城的青楼他都去过。他确实不像长情的样子,处处留情的人更不可能杀人后细心地为死者穿戴打扮了。”他扫了一眼默默抽泣的萤草。“何况,他一个不爱诗书,不重礼节的人,如何会格外看重洞房花烛夜穿戴金首饰、点花烛的礼节?”
吕恒虑点点头,“有理。”
“我看到名单上还有宋鼎玉,就猜测那是你们交好时一同去的,就问何英还在哪个青楼见过你们。他回我定芳阁。”
吕恒虑感叹:“大人果然料事如神。”又好奇地问:“那大人为何不曾怀疑宋鼎玉?”他语气专注恳切,好似一个求教师长的学生。
叶思睿耐心地解释:“我叫衙役看好了悦来客栈和定芳阁,无论是你们俩中的哪一个,都跑不了。怀疑你倒只是猜测了。宋鼎玉曾经投靠戴流芳嘲笑你,可见不是多么重情重义的人,马上要去参加会试,这个节骨眼他怎么会去杀人耽误自己的前程?再有,宋鼎玉依附戴流芳,并不缺银两,而你父亲早逝,家中清贫……我若所料没错,玲珑和彩凤曾经资助过你?”
吕恒虑表情有些怅然,“大人猜对了。”
夏天舒看不下去他们一问一答相得益彰,冷冷地发问:“他们资助你,与你还有情分,你就这么报答他们?”
一直沉默的萤草终于找回了声音,尽管那声音还是尖锐的、发颤的,“吕郎,你真的要害我?”
夏天舒松开手,吕恒虑坐直了身子,朝着萤草拱手,但是抬起手臂牵扯了肩膀伤处,原本的笑容有些扭曲。“与三位姐姐有过婚姻之约,如今只好地府再续前缘了。”
夏天舒站直了身,居高临下看他。“让他们死时衣不蔽体,这就是你的报答?”萤草用帕子捂住脸,扭过头。
“你要寻死?”叶思睿问,“是了,你要为母丁忧,可是三年以后还可以入京赶考,你就因为这个就要自戕吗?”
吕恒虑被他们撞破、被夏天舒刺伤、听叶思睿陈述案情时始终保持着淡然,此刻面上的沉静终于碎开,露出了苦涩的神情,“三年之后又是三年,大人,你知道我已经等了多少个三年?人生又有多少个三年?”
“你若等不下去,那也只能说明活该你没有考上。”叶思睿厉声说道,“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你将书院名誉置于何地?将吴山长置于何地?松和书院的举人杀了人,这样的消息传出去,你要你的同窗们怎么办!”
吕恒虑目光空洞迷茫。叶思睿说:“天舒兄,将他带回衙门吧。他就是死,也该死在刑场上。”
将吕恒虑收押,听取供词,画押宣判,忙完之后,叶思睿特意前去悦来客栈拜访吴山长。
松和书院的举人,曾经的天才杀人的故事已经在和临县传开,吴山长好像一夕之间老了十多岁,起身行礼的动作也迟缓了许多。
“吴山长,”叶思睿朝他躬身行礼,“对不住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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