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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良工努力昂头,精光四射的眼睛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你没什么变化。”

“托大人的洪福。”叶思睿尽量恭敬地说。

汤良工鼻子哼了一声,“这句话倒是真的。”叶思睿不想与他斗嘴,没有说什么。汤良工却又恶狠狠地对他说:“以后办案,切记按规矩办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没有证据只凭臆想是办不好案子的!记住没有?!”

第66章 长江水患(三)

汤夫人不留情面的刁难冷淡叶思睿都能理解, 那是作为一个母亲对损害自己去世独子名誉的罪魁祸首的愤恨,但听到汤良工这样老生常谈的一套,他心中就心中不耐烦得很。怎么, 规矩就比人命比正义重要了?若是按照规矩, 他根本不该去归善里,可是若他不去, 谁能发现真~相?吴信天的死就要被盖上一个金剪会余孽的戳草草结案了。即使能发现,没有夏天舒的武艺傍身, 谁能平安逃离归善里?规矩能对这些负责吗?

叶思睿没有把这些挂在脸上, 只是他一直沉默, 汤良工看出不对,“怎么,你还不肯服气么?”

叶思睿说:“汤大人, 您有您行~事的方法,我也有我的。我来此地是为巡按查案,不是为了向您讨教的。”他们同一品级,叶思睿就不愿和他再说废话了。

汤良工没有发火, 就是阴沉沉地看他。“那我没什么可说的了,你好自为之吧。”

叶思睿走出正堂,步调轻快了很多。已经有衙役候在外面带他去内衙的客房。客房里的家具十分简朴, 圈椅、书案、罗汉床,都是极常见的柳木的。一样多余的摆设都没有。

这简朴过度的确是汤良工的风格。

夏天舒就安排在叶思睿隔壁了。叶思睿谢了衙役,叫茶茗拿了铜子打赏他。衙役笑嘻嘻接过钱作揖。叶思睿又和和气气地问:”这位小哥,向你打听一件事。州衙里的汤大人我见过了, 不知道王同知李同知又是什么样的人?”

这问题并不难,那个衙役便回道:“王同知是南边的人,性子最最温和细致,平日也爱些花儿草儿的。李大人是直隶人,性子直爽。”

叶思睿含笑听完,又问了他一些州衙的日常,各位大人的习惯等等,最后又谢了他,叫茶茗送他出去。那衙役乐滋滋地收起来铜钱,往外走时心里还在纳罕:这位叶大人看上去最和气不过的人,怎么会和那凶神恶煞的汤大人如此交好呢?

没有人提出要办一场接风宴,除了那次出门迎接,也不再有什么正式的引见。叶思睿就这么在州衙扎下根。每日~他早早起来去刑房点卯,找通判看案卷。江北州州衙的通判有很多,靠着温和客气的态度和三不五时做东请客,叶思睿很快和一位狄通判混熟了。中午去听午堂,午堂晚堂都有审理刑讼的环节。叶思睿也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听完想听的,就施施然离开。有空闲时在屋里吟诗作画,临帖练字,或者和夏天舒出门转转。夏天舒与叶思睿一道前来,没有引荐环节也就无人知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夏天舒也自得其乐,每日清晨练剑,反正大家都不知晓他的身份,也无人敢过问。中秋节,叶思睿自掏腰包请人在后院凉亭中摆了一桌小宴,茶茗也被放了假,叶思睿给了他几两银子叫他自己到外头寻欢取乐。只有叶思睿和夏天舒两人在。宴席也简单,一壶酒,几只新鲜肥~美的蟹,一条桂花鱼,一盘豆沙月饼,一盘桂花糕,还有几样凉碟。

叶思睿亲自给夏天舒斟酒。这酒也是桂花酿的,色泽浅黄,虽然年份不足口感有些轻浮了,但是酸甜适口,十分柔和。

叶思睿微笑举杯,“今日是中秋佳节,我与天舒兄同是浪迹天涯,能共赏此月,实为缘分。”想起叶旷正在和临县孤孤单单过节,他心头泛起一丝怅然。

夏天舒也端起酒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叶思睿拿出早准备好的一个小匣子来,慢慢推向夏天舒。夏天舒问:“这是?”匣子很小,而且不够长,不会是玉笛。“之前送你笛子,再送就有些重复了。”叶思睿有些腼腆地说,“你打开看看。”

夏天舒慢慢打开匣子,匣子里躺着的是块玉带扣,镂雕天鹅并缠枝莲花。雕工精细,触手温润,一看即知并非凡品。夏天舒将匣子合上,推了回去,“这东西我用不上。”

叶思睿按住他的手。“天舒兄,这是送你的,并非旷儿的拜师礼,也不是朋友的馈赠。”他说话很有底气,只是手心出了不少汗。

夏天舒不动声色地看向他。

“这不是朋友的馈赠。”叶思睿又斩钉截铁地说了一遍,又犹豫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从未说过这种话……”

夏天舒依旧稳坐如山,也没有收回手。

“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他开始局促起来。叶思睿饱读诗书,知道无数男女之间互诉衷肠的词句,但此时此刻,任何话都难以说出口。

得出这个结论对叶思睿来说并不算难。他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夏天舒纷杂的感觉到底是什么。他的确有过春~心萌动的时候,只是那已经是多年之前,何况他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对另一个人产生这样的感觉。至于夏天舒是男是女,其实倒是无关紧要的。

这真的是喜欢,不是自己的错觉吗?叶思睿问了自己很多次,离开和临县之前的那晚,他在夏天舒门前辗转,终于屈服于自己的内心。反倒是确认这一事实后的行动来得容易,如今父亲去世,没有身份的桎梏,他乐得毫无顾忌寻求自己想要的。

夏天舒半晌不曾言语,像是在消化他的话。叶思睿怕他立刻拒绝,说:“你明白就好,我知道这对你一时很难接受,我也没有期望那么多,我绝不会逼你,请你好好想想好吗?”夏天舒的手贴着叶思睿的手腕,能感受到他脉搏的剧烈跳动。

这次,夏天舒点了点头。

叶思睿立刻按着他的手把木匣推了回去。“在你考虑好之前,”他的心脏剧烈抖动,“这个你先收着。”

夏天舒没有拒绝他的礼物,也没有直接把话说绝,整整好几天叶思睿如同活在梦中,每日笑容满面。但他的好日子很快到头了:八月十九日,中秋刚过,大雨倾盆,并县江水决口。长江水患是叶思睿忧心已久的问题,此番并县受灾严重,迅速上报江北州、直隶和朝廷。赈灾的钱粮迅速派发下去。

八月二十三,灾民暴动,放火焚烧并县县衙。朝野震动。叶思睿已经打点好行装,马不停蹄一路赶往并县。佥事不比县令,本来就是为巡按设置的官职。并县是江北州下属,正好是叶思睿辖区。他不跑快点,提刑按察使司的按察使就该发公文骂他了。

夏天舒和他一道动身,叶思睿心里觉得成功率又高了几分,不由窃喜不已。只是到了并县,就容不得他胡思乱想了。因为并县的情况实在是太严峻了。自古黄河水患,却无多少人知晓长江水患同样严重没想到并县顶过了夏洪,却在秋洪撑不住了。并县县城之中处处是灾民因为流离失所变成了流民。并县的县令像是被灾民纵火吓破了担子迟迟不下命令,倒是县丞接手设立棚户安置流民。市井之间有唾骂县令的,就有夸赞县丞的。只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寒冬将至,在流民棚里不可能过冬。再说水患过后就是疫病。叶思睿沿路走来,已经看到有灾民发病,倒地就站不起来了。夏日炎热,接道臭气熏天,蝇虫环绕。

夏天舒看见这样的情境,愁眉不展。叶思睿说:“很惨吧?可是你要知道这是常态,每年秋汛都要经历这么一遭。”

夏天舒迟迟不予,憋了半天突然说:“我爹娘就是这么死的。”

“怎么死的?”叶思睿一愣。

“发洪水,疫病,官府不肯救济。死了。”夏天舒眉间的皱褶像是用刀刻上去的。

叶思睿闻之悚然,“你不是说,是湘王……?”

“是他。”夏天舒面无表情地说,“官府的赈济进了他的腰包,吴知府以死相争,就真的死了,被金剪会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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