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湘王身边得用的人,都不喜欢去撷芳殿传话。撷芳殿的那位扣扣索索,身边没什么好东西,还总摆谱似的。公公哼了一声,拖长了声音说:“湘王殿下赐药膏一罐。嘱小的转告您一句,以后离那位远一些,您亲生的父兄还在呢,也不见您这么亲近,再不听劝,就只能给那位陪葬了!”
陪葬。子奇脸色更加苍白。他颤抖着拜倒谢恩领赏。公公以为他颤抖是害怕了,愈发看不上眼,连赏银都没要,看也没看留他吃茶的管子一眼,自己转身就走了。
管子上前把自家殿下扶起来,愤愤不平地说:“他算是哪个人物,就敢对殿下如此无礼!”
“他是哪个人物你还不知道吗?这种话不可再说了。”子奇嘶哑着嗓子平静地说。“给我上药吧。”
管子挑起药膏,小心地涂在自家主子苍白的脸上。“殿下,以后咱就离他们远点吧……”
“管子,你跟在我身边三年了,这种废话若要再说,你就不必跟着我了。”管子慌忙跪下认罪,子奇叫他起来了。
他脑海里还回忆着方才来自自己亲兄长毫不留情的羞辱和耳光,亲生父亲不加掩饰的威胁与不在乎。脸上慢慢浮出一个冰冷的笑。那样恶心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他居然还在劝太子哥哥向这对父子低头?怪不得太子哥哥不愿见他。
药上好了。子奇说:“宫里的太监宫女,你都是熟悉的,凡是有二心的,背地里嚼过舌头的,过几日找个由头借机发落了,重新挑人补上吧。”
“殿下,会不会太打眼?”管子担忧地问。
“下个月世子出阁,肯定要借机换一批人,你混在其中就是了。”子奇又喝了两口热水,思路逐渐清晰起来。梦里的场景又一次浮现在眼前,他攥紧了放在桌上的手,又想到在绝望和悔恨中重病不起的老皇帝,心里默念:我从前答应您的话,现在依旧记得。没能救得了您,我永世不安。
但我绝不会让最后一幕发生的。
我一定会保住太子哥哥的命。
总有一天,我会让这对父子为此付出代价。
第132章 大梦初醒
“醒醒, 醒醒。”
这一次他是被一个熟悉低沉的声音唤醒的。叶思睿睁开眼,一时还意识模糊,停留在噩梦般的那段少年时光。
“我看你像是做噩梦, 满头大汗的, 就叫醒了你。”周毅解释道。
马车颠簸,他坐直之后身上搭着的被子滑落, 顿时有些凉意。这是从京城回和临县的马车。他已经不在宫城之中了。叶思睿看着周毅坚毅的侧脸,有些恍惚。原来我真的已经逃出来了吗?
周毅把被子捡起来, 重新将叶思睿裹得严严实实的。“你梦到什么了?一直抓着我的手, 嘴里还在念叨什么。”
“我梦见……”叶思睿的嗓音有些沙哑, 周毅摸索出水带递给他,叶思睿连灌了几口水,润了润嗓子, 顺带清醒了一下,才继续说:“太复杂了,我梦到我做梦,又梦到了从前, 反正是少年时在宫城里的事。”
他眼神郁郁,周毅看得出来,将被裹成春卷一样的他抱紧了。“不开心的事情, 你若是不愿意提,就不提了。”叶思睿伸一只手将帷布掀开一条缝,立刻有风倒灌进来。风还带着寒意,沿路的草木却长出新芽, 春意盎然。
他收回冰冷的手,周毅立刻将它包到自己手里。“也没什么不开心的,只是过去了这么多年,从来不敢回想,乍然梦见,倒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可不就是上辈子么。他隐姓埋名,带着旷儿来到民间时,就已经跟过去决裂了。可能是因为故地重游,又见到了钟粹宫吧。“想来当时先帝早有了削藩的意向,只是因为祁王的事情悔恨终身,所以对兄弟阋墙始终心有余悸,才纵容湘王为所欲为。”
“如今看来,即便我当时不提议削藩,湘王只怕也是早晚要反的。只是当时我哪里知道那么多,只道这一切都是我害的。”所以才自怨自艾,放任自流。
他想了一会,又问:“你还记得汤良工儿子的那个案子吗?”
“记得。”周毅点头。正是那出悲剧,让叶思睿和汤大人结下了不解之缘。“我听到这个故事,顿时觉得汤景焕和我一样,盼着梦里的事情不会发生,为此不惜大动干戈,可最后偏偏最不情愿的事情都发生了。”叶思睿摇了摇头,目光有些暗淡,“我梦见太子哥哥将我赶出钟粹宫那回,自那之后我便放弃了寄希望于我父王,转而想积蓄实力再发动一次宫变,然而太子哥哥没等到那天……”
“你至少保住了叶旷。”周毅口吻强硬地打断他。
叶思睿轻轻挣开他,伸了个懒腰。“你不必担忧什么,这心结确实困扰了我许多年,但是如今我已经一日比一日想得透彻了。现在的安稳,才是我最该珍惜的。”他话锋一转,“我们离和临县还有几日行程?”
周毅一直算着行程,是以张口就来:“已经进入江北州境内几日了,最多再过两日就到了。”
一想到马上要见到叶旷,叶思睿心中又欢欣鼓舞起来。真好,这一遭事情都结束了,他如今是个白身,妨不着谁也碍不着谁了。至于叶旷……他终于理解了当年先皇对他说的话。叶旷眉眼和太子哥哥十分相似,如果可能,先皇也希望太子哥哥能像旷儿这样无忧无虑,开朗活泼地长大吧?
马车赶路,在车里坐久了,很容易就抽筋麻木了。需要不时停下来活动筋骨。叶思睿怕冷,又懒得动,宁可窝在车里两腿发麻,也懒得跟着周毅活动。周毅无可奈何,只好将他打横抱了下来,一面吐槽:“叶旷都比你勤奋些。”
“他天天跟着你练武,当然比我勤奋。”叶思睿毫不愧疚地承认。“我打小就不喜欢动弹。”他穿着一件青色的道袍,外罩一件纯白的丝绒氅衣,滚毛边。周毅穿着皂色披风,看起来一黑一白。叶思睿笑道:“像不像黑白无常?”周毅瞪他:“正月里说什么呢?”
叶思睿如今不怕他瞪,愈发肆无忌惮。“你不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么?怎么突然信起这些?”他们沿着河堤走,化雪后的黑土湿黏滑脚,走着走着靴底的土越沾越厚,越走越滑。叶思睿还要再走,愣是被周毅拉回来,把靴上的泥都蹭掉了才准上车。
坐车无聊,叶思睿便讲起沿路经过的山川河流,历史变革,传说故事。周毅也给他讲自己年少时走访过的地方和风土人情。叶思睿听得羡慕,说道:“还是你有见识,在江南一带许多年。我出宫没多久就觉得没意思,又发奋读书考科举去了,怎么不知道在这大好天地走走?江南我听说过许多次了,竟是一次也没去过。”
周毅看他一脸不加掩饰的艳羡,笑道:“这有何难,等见了叶旷,你若想去,我便陪你去。”
“那好,我可不同你客气。”叶思睿得意洋洋地说。
周毅哭笑不得,“你说说,你何时同我客气过?”
叶思睿当真撑起下巴想了一会,实在想不出,只好说,“既然不同你客气了,你笛子还在吗?拿出来吹一曲叫大爷我解个闷,若吹得好,大爷自有赏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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