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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说话——我总是会不时忘记他原本就不能说话,然后又在下个瞬间忽然想起。他的呼吸声低低的,就在我身边。

我也没有说话。浴室里只有水流喷洒流淌的声音,和两个人的呼吸声。

整个洗浴过程快速而默契,我小心的没有触碰他。

我甚至不敢看他,我不敢挑战自己的忍耐力。而他——他也没有碰我,只是一贯的保持着沉默。

洗完后他裹上浴巾,盘膝坐在落地窗前的木地板上,看着窗外的大雨发呆。

薛定谔“喵”一声,轻巧的跳到他怀里趴着。

我在他们身边坐下,他偏头看一看我,视线又重新落在隔着玻璃窗的,遥远而模糊的大雨里。

我往窗外望过去,雨滴落在台阶上,砸在玻璃上,溅起细碎的水珠。细小的水珠顺着玻璃慢慢下滑,又在某个点重新聚集,滚落。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我看了许久,肩膀忽然压上重量。偏过头,他闭着眼靠在我肩上,长而浓黑的睫毛安静的阖上。薛定谔尾巴上的长毛轻柔的扫过我的脸颊。

我一动不动的坐着,他的气息逐渐变得温柔而绵长。我想他睡着了。

我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他的头发。

薛定谔从他身上跳下来,无声的回去了自己的猫窝。

我把他抱起来——他很轻,抱在怀里会蜷缩成很小的一团——放到柔软的沙发上,给他盖上轻薄的绒毯。

他的手脚有点凉,睡着的神情像个孩子。无知无觉,懵懂而天真。

我俯下身,虔诚的吻了吻他的额头。

他睡了一上午,我在他身边陪着坐了一会儿,想起他先前和我提过的某几本很有意思的书,临时决定去书房找本书来打发时间。

他家的书房里有许多书,古今中外,天文地理,志怪小说,什么样的都有,涉猎十分广泛。

我想他父母一定是很有学识的人。

他没有和我提起过父母,但也没有特意避讳过,书房的书柜上就摆着一张他父母的合影,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娃娃,被他父亲抱在怀里,笑得又软又甜。如果他父母还在的话,他们一定会是十分幸福美满的一家人。

我把书柜里抽出的书放到书桌上,余光注意到书桌上已经放着一本《世说新语》,被翻到了中间。

我走过去,看见翻开那页中有句话被人用签字笔做了记号。

那句话是这么说的:“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篇名叫《伤逝·第十七》。

我看着那行字,缓慢察觉到了身体里涌动着的,迟来许久的悲伤。

第6章 第六章

6.

我的童年并没有太多值得回忆的事。

家里永远只有父亲和母亲,幼儿园的玩伴告诉我他姥姥做的鸡蛋饼特别好吃,如果我愿意把苹果分给他的话他下次就给我带鸡蛋饼。

姥姥对我来说是一个陌生的词汇,出于好奇,我把苹果分了他一半。可是他后来忘记了这件事,我一直没有吃到他口中很好吃的鸡蛋饼。

我问母亲,姥姥是什么呀?

母亲说,姥姥就是妈妈的妈妈。

我又问,那妈妈的妈妈呢?

母亲说,天上的星星就是姥姥。

我烦恼了很久,天那么高,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姥姥,吃到姥姥做的鸡蛋饼?

小学时我有了人生中第一个朋友,我叫他阿么。有一天我和他说起了姥姥,他听完我天真的烦恼后嘲笑我,说人只有死了才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你永远都吃不到姥姥的鸡蛋饼了。

这话让我格外生气,把阿么推倒在地上,气冲冲的跑回了家。尽管年幼的我并不能确切的理解“死”究竟是什么,但我知道那是不好的,不祥的东西。

我那时候养过一只小白兔,白白软软的,红红的眼睛像宝石一样漂亮,我很喜欢和它玩,给它吃青青的蔬菜。可是有一天早上起来,它躺在笼子里一动不动。我以为它在睡觉,可是等我傍晚上完学回家,它还是一动不动。

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死”。我伤心了很久,直到上初中还记得它,再也不肯养小动物。母亲摸着我的头,说我是个长情的孩子。

我不知道长情是什么,那时我只是想,如果长情会让人这么难过,那我宁可做个不长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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