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载道坐在一角,沉默不言。
冯伟象那日仗打的举人,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皆是家中无钱无势的穷书生,送到医馆还是谢九渊手下宿卫垫付的诊金,后面的汤药膏药,全靠江载道与另一位家中富裕的举人合力出资。
因此,江载道常常去医馆探望,仗打的伤,好转之前必然会变得青黑乌紫,血口结痂,看上去简直是触目惊心,受伤举人们又是满腔悲愤,每每探视,都令江载道万分不忍。
还有,谢十一和谢镜清几日未出现,江载道上门去问,才知道他们已经离开了金陵城。
他原以为谢家叔侄来举人聚会相助是谢九渊的意思,后来从谢家叔侄口中得知谢九渊并不知情,不免有几分说不清的失望,但谢九渊的种种表现,又证明他确实没有看错人。
如今这样的危局,江载道不希望看见令自己失望的结果,但内心又觉得,换了自己站在谢九渊的位置,恐怕也是进退两难。
江载道沉默着,因为这件事,头一回认真考虑,进了官场之后,自己究竟该如何为官。这并不是胡思乱想,魏财靠买榜得了第一,他却是实实在在考出来的第二,也就是说,他原该是本届江南科举的第一名。
若无意外,殿试之后,他必将在奉天殿上占一个位置。
此日不远矣。
梅子期的奏折进了奉天殿,文谨礼立刻配合着跪了下来,老泪纵横,求启元帝定要彻查此事,还他这个两朝老臣一个公道,否则,他也只能辞官回乡,以证清白。
顾缜确实没料到,换了梅子期,居然也还是走到了让谢九渊直接对上文谨礼的地步。
然而,顾缜虽忧虑重重,却并不惊慌,因为他相信谢九渊。
倒是梅子期,泼了谢九渊一身脏水还想把自己摘出来,也要看他答不答应!
“文相何至于如此”,启元帝一脸沉重,“不过是狗急跳墙胡言乱语罢了,朕信任文相,文相的高徒自然也是不偏不倚、秉公办事的好官,此案就还是让谢钦差与梅侍郎共同审理,辞官的话不必再提,我大楚不可一日无文相!”
这高帽子委实太高,刚站起身的文谨礼一扑通又跪了下去,“陛下,臣万万不敢受如此谬赞!着实是当不起!”
启元帝漫不经心地一摆手,笑道:“朕说当得起,就当得起,文相不必自谦,不信,朕就问问满朝文武,你们说,我大楚是不是不可一日无文相?”
奉天殿静了须臾,百官才犹豫着应了声“是”,大部分都答了,剩下的,有的光张口没发声,有的连嘴都没动。
“听听”,启元帝笑着对文谨礼说,“文相,大家都知道您劳苦功高呢。”
不等文谨礼说什么,启元帝似是一时兴起,张口就下了旨:“朕早有此意,今日文相受了委屈,那就择日不如撞日。左相文谨礼,辅佐朝政多年,匡扶社稷,德高望重,即日起加封太师,以示恩宠!”
太师可是位列三公之首!这是何等殊荣!
文谨礼激动领旨,将启元帝要对付自己的猜疑丢到了九霄云外,不过是辞官就吓得小皇帝为自己加封,想必那个谢九渊也没有胆子把案查到自己身上。
话虽如此。
该除掉的,还是尽早除掉的好。
他文谨礼可不是心慈手软、舍身喂鹰的蠢货。
午时,梅子期等来了圣上的旨意,当天夜里,就等来了文谨礼特派的人手。
启元帝的旨意就不用提了,打破了他把自己摘出这个烂摊子的美梦,文谨礼的人带来的口信,才真正令他毛骨悚然。
文谨礼竟是要谢九渊的命。
他不仅要谢九渊的命,还要梅子期仿谢九渊的字迹,写下通倭的信件,彻底毁了谢九渊的名声,连带着,让启元帝丢一个识人不清的脸。
还有一个目的,文谨礼没说,带口信的人自然也没说,但这口信本身已经说得明明白白。
此事一了,沾了谢九渊的血,他梅子期再无从文党脱身的可能。
梅子期几乎想放声大笑。
是了,他忍不住自嘲,清倌当久了,还真以为自己不是卖身的婊|子?
“梅大人?还不动墨?此事需快,以免夜长梦多。”那个面目模糊的中年男子出声提醒。
梅子期冷了脸,伸手给砚台添了水,拿起墨块磨墨:“出去等着,本官仿字需得安静凝神,写完自会唤你们进来。”
中年男子一拱手:“那就不打扰大人。”
他们退到了门外,守着门。
梅子期抖着手拿起笔,沾了墨。
“大人,属下觉得此事非同小可,要不要先行退避?”宿卫队长向谢九渊建言。
此时已是深夜,有宿卫来报,说是他上秦淮河会相好回来的路上,恰巧看见了一船人靠近了渡口,还带着兵|器,他一时好奇,就暗中跟了上去,发现这些人进了金陵知府衙门的后门,开门的是梅子期的手下。这些人功夫很好,他险些被发现,幸亏机智地装了猫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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