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未关严实的窗户被一阵山风掠过,窗页猛撞上窗棂,将床上浅睡的卅四惊醒过来。
……身侧空空荡荡,徐平生还没回来。
卅四陡然心惊,翻身下床,将刚刚被夜风带上的窗户一把推开。
清凉水汽迎面扑来,他却根本无心享受,望着那轮升至中天的月牙,抬手抚上了右眼。
——徐平生饮过他的血,与他有血契,算是他的尸奴,因此二人可共用一双眼睛,见对方之所见,闻对方之所闻。
不消几瞬,卅四便骤然变色,双臂往窗沿一撑,纵身跃入窗外的水雾夜色。
须臾之间,街面上已不见了他的身影。
素月分辉,银河共影,将秀丽如画的山峡更添上了几点韵致风色。
而山峡中的一处暗洞,却凭借攀附缠绕的藤蔓,将内外分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徐平生双手被死死缚于身后,卧在从自己身体内淌出的血泊间,周身苍白得不见一点血色,露出的手腕、脖颈、脚腕均被利刃豁出了一张小嘴巴,伤处泛白,已不再有血可流。
一人优哉游哉地踱来,一脚踩在徐平生脸上,将他从侧卧翻到仰面朝天。
徐平生哼也没哼一声,微阖着眼皮,似是晕了。
那人哼了一声:“不晓得痛,又死不了,倒是便宜他了。”
尾随于他身后的一名仆役闻言,殷勤附和道:“门主说得是,当真是便宜他了。若要让那卅四痛彻心扉,不如直接将此人大卸八块、挫骨扬灰……”
在山洞暗处,一个沉厚男声蓦然开口道:“若真的送他去死,卅四他要怎么找来?怎么诱得他自投罗网?”
此人开口,方才大拍“门主”马屁之人登时不敢再多言,只讷讷道:“尊主说得是……”
被其唤为“尊主”的男人阴恻一笑:“杀他不妥,拿他做试剑石,倒是绰绰有余。”
拍马屁之人哈哈一乐,朝那暗处拱手道:“领尊主令,属下明白……”
然而,不等他说明他究竟明白了些什么,脑袋上方陡然传来一声龙吟也似的尖啸。
石块迸溅,剑气已至!
他项上人头险伶伶地横飞而出,只留下碗口大的肉洞,血煮沸了似的滚滚涌出,却未能沾到来人衣袂分毫。
卅四于剑锋撩起的罡风中起身,长衣倒飞片刻,便静止下来。
他盯着血泊中的徐平生,鸦青色的眼睛内沉沉地透出剑锋似的冷意:“……你刚才说,谁是试剑石?”
这话自然不是说给徐平生听的,徐平生却因为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声音,微挪了挪身体。
饶是被放干了血,徐平生也毫无感觉,只是觉得身上乏得很,眼皮更是重若千钧,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来者面容。
……然而他却莫名地感到了心安。
在卅四斩碎山石、径直破入洞中来时,那尊主已从一块潮湿山岩间立起身来,投映入洞的三两道月光,照出一张鸠形鹄面的苍白面容:“卅四,来得正好!你罔顾魔道血脉,叛道投敌,窝藏四门逆犯于且末山,谋夺魔道大业,如此罪行,世间岂能容你?!如此罪人,魔道中但凡是有丝毫血性之人,人人可得而诛之!”
“少给你脸上贴金了。”卅四一撇唇,冷笑道,“……你的血性就是偷偷绑走我道友,加以凌虐,等我送上门来?”
那尊主阴笑道:“大丈夫行事,何必拘泥小节?”
说罢,他响亮地击了几下掌,看似狭窄的暗洞竟无限向两侧延展开去,原本矗立在暗中的嶙峋石乳,竟化作了黑压压、活生生的、身着缁衣的魔道弟子!
卅四嚯了一声。
——这障目之法倒是做得不错,一时间连他都蒙蔽了去。
一双双阴冷的眼眸锁在了卅四脸上,若目力可化为利刃,卅四怕早已被千刀万剐、横尸当场了。
尊主亮过自己的底牌,咧开嘴阴冷一笑:“不知我这瓮中捉鳖之法,卅公子可满意?”
卅四却跟着他笑了。
“瓮中捉鳖,我喜欢这个词。”卅四活动了一圈颈项,原本贴于身侧、尚在滴血的剑锋被他横放于左肘内侧,肘部衣裳内合,将上面污血拭尽,擦出一道锃亮雪辉,“……说到底,不过是一百二十一只鳖,捉干净了就是。”
那所谓尊主呼吸猛地一滞:
卅四……怎知这洞中算上自己,一共一百二十一名魔道中人?
难道他早有察觉?
不,绝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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