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什么事了?”蒋教授走上楼梯问。我说:“有人死了,另一个好象发作性睡病。小季,能帮忙开开旁边这扇门,把他先抬进去吗?”“哦!”他几乎立刻跳起来,结果撞倒了放在走廊里的一个瘦高的立柜,他慌张地用手去扶,结果立柜还是倒了下去,正砸在瞿省吾的右手上。他叫道:“啊呀!”我说:“先别管他了,开门吧。”他哆哆嗦嗦地拿钥匙开了门。那恰好是他自己的房间。我们三个齐手把阿刚放到季泰雅的床上。蒋教授接过我递上的手电筒和牙签再次做神经系统体征的检查。我和季泰雅回到走廊上,努力扶起沉重的立柜。看到仍然在徒劳地复苏的马南嘉和瞿省吾几乎没有流血的被砸烂的右手,我摇了摇头:“马南嘉,够了!”他仿佛没有听见我的话。我向季泰雅使了个眼色,他蹲下来,我们一起扶住马南嘉的肩膀,几乎齐声说:“停下吧。”马南嘉绝望地撑着地跪着,低头不语。我补充道:“他已经死了一阵子了,你放手吧。瞧,尸斑都已经出来了。接下来的事情都交给我办。这是我的职责。”他慢慢转过头来,几乎用讥讽的语气问:“为什么?”
我说:“因为我是法医。”
突然间,整幢房子好象一下子静下来,只听见我一个人的呼吸声。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脆弱的东西在扭曲了很久之后“啪”地一声折断了。
马南嘉颓然跌坐在地上,靠着墙,深深地吸进一口气,长久长久也没有吐出来,仿佛失去了呼吸的功能。他的脸色苍白,嘴唇轻轻颤抖,可能是刚才剧烈的人工呼吸导致他疲累不堪外加短暂的呼吸性碱中毒。季泰雅跪坐在尸体另一边,毫无表情的脸上,深深的眼睛似乎盯着无限远处,很久才回到我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说不出来象天使还是象别的什么的微笑。“哟,没想到么,”他说,“这里还有深藏不露的专家。”
这时蒋教授走出来,轻轻带上门。他问:“小朱,他以前这样发作过吗?”
“不好意思,”我说,“我也是刚认识他几天的人,不知道他以前的事情。”
他叹了一口气说:“那就不好说了。唔,我也觉得没有什么阳性体征,只是深睡状态,比较象发作性睡病。不过他已经这个年纪,如果这是第一次发作,还是得好好检查一下头部CT,以除外颅内肿瘤之类器质性疾病。”
“说的也是,”我说。
“你这个法医专家还有什么意见?”马南嘉冷冷地问。
“是这样的,”我有些尴尬地搓着手,“我害怕说出我是个法医会吓着别人,让他们不敢跟我接近。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所以后来我只说我是分析化学实验室做的。其实我也没说谎,多数时候我都呆在实验室。不过,鉴于这个人真的死了,而且死因暂时不明,剩下的事情还是交给我吧。小季,你去给本地警署打电话让他们派人来处理。马南嘉,请帮个忙,给我做一下记录。蒋教授,麻烦你看护一下阿刚,说不定待会儿他会发癫痫什么的。”
“可是,”季泰雅说,“电话从早上开始就坏了。好象线路被昨夜的风刮断了。”
“你会开车吗?可以借马南嘉开来的越野车。”
“你忘记啦,路被大风刮倒的大树堵啦,而且这里的坡地很陡,越野车不能直接从坡上开下去,太危险。”
“马南嘉,借你的手机用一用。”
马南嘉还没有开口,季泰雅接着说:“你昨天不是还问我有没有备用的手机电池吗?你说你的手机电池没电了,偏巧充电器混在行李里面找不到了。”
蒋教授开口说:“我有。我去打110。”
“那好,”我说,“小季,那你看护阿刚一下吧。如果他发癫痫,小心不要让他从床上掉下来摔伤,带把铁勺子,记住,不能是可能断掉的磁勺子,他发作的时候,你用毛巾包上勺子塞进他嘴里,免得他会咬伤自己的舌头,知道了吗?如果不行就叫人帮忙,这里有专家在。”他点了点头,起身去了。
尽管我不喜欢这个阴郁的大个子,我尽可能仔细地检查了瞿省吾的尸体。马南嘉忠诚地记录着我的口头表述,没有提任何一个问题。最后我拒绝了他把尸体抬到床上的建议,用浴帘盖上,让它留在原来的地方。然后我开始仰头看壁灯的拉线开关:一条平淡无奇的线绳。
“怎么样?”他问,“有什么结论?可能是什么原因?”
“很难讲。我饿了,我换一下衣服,我们一起下去吃饭吧。把尸体留在这里就行了。”
坐在桌前,我独自默默地吃着已经冷掉的菜。味道真的不错。虽然带着渡假的心情而来,本来不愿见到任何尸体,但是我想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这给我增加了胃口。蒋教授平静地吃着。他告诉我警察过几个小时就会到。马南嘉皱着眉,搅动着碗里的东西,半天没动筷子。过了一会儿,季泰雅从楼上下来,看见我们,微笑着说:“啊呀,我看阿刚也不会有什么事,睡得好好的,还是先吃点吧。我很饿了。希望大家不要没有胃口,辜负了蒋教授吊来的鱼和姑妈传给我的手艺。”他喝了一口汤,说:“我去把汤热一下,别的菜可以先吃。”他把汤碗拿走,过了一会儿乘了几小碗热汤过来,分别放在我们面前,然后坐下来边吃边问:“有什么结论了吗?说来听听。真没想到你是法医,肚子里故事肯定很多喽。”我说:“为了保持我自己和同桌人的胃口,我吃饭时不谈工作的。
蒋教授先吃完,坐在沙发上又打了几个手机,告诉亲戚或者熟人他很快就会回来,安排一些事务。马南嘉几乎什么都没有吃。季泰雅吃得几乎和我一样多,还喝光了汤。他说:“味道不错的,不多喝一点吗?”
我说:“是不错,可是我不会吃辣的,这汤对我来说已经太辣了。”
“是吗?”他露出一副很可惜的样子。
“你的登记本上有没有记录瞿省吾是哪里人,干什么的?”
“他啊,让我想想,是个人体工程学工程师,不知道究竟是干什么的。”
“对了,瞿省吾到底是什么时候上楼的呢?”
“唔...我想想...3点半的时候吧。”
“马南嘉和教授什么时候回来的呢?”
“大概不到10分钟以后吧。”
“他们上过楼吗?”
“没有,”他想了想,再次肯定地说,“没有人上过楼。我们一直在讨论这些鱼怎么烧。”
蒋教授插道:“我上去过,吃过几块饼干。下楼时天有点暗了,路过底楼门厅的楼梯角,我还特意去合上二楼走廊灯的电闸。一路下来,包括走廊底和楼梯角都没有外人。”
“三楼有人去看过吗?”
“三楼只有瞿先生一个人的房间。我没有去过。”季泰雅说。我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蒋教授,他同样摇摇头。马南嘉仍然低头搅着汤,仿佛要把我们之间每一句对话搅拌进浓稠鲜香的汤里。我似乎听见他笑了一声,接着他也大口地吃起来。
“我吃饱了。”我说,“我去看着阿刚吧。你们慢慢吃好了。”说着,我拿起我的茶杯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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