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翟夫人走到饭厅,戚永琛正在用花瓣水净手,瞧见只她一人进来,纳闷道:“丞相和湮寂呢?”
翟夫人说:“一回来就叫去练武场,湮寂已经练了一日,只下午喝了两口汤,丞相待他又从不手下留情,我瞧着也是心疼,还不如在饭厅坐着。”
戚永琛说:“姨父待湮寂才是真严父做派,我还记得我当初来府上的时候,湮寂哥哥只有五六岁,人还没有长矛高,就被丞相操练得满身是伤,丞相真是元都第一忠臣,为了给皇帝哥哥培养皇后,当真不遗余力。”
翟夫人失神地望着桌上的珍馐,似乎沉浸在回忆中,并没有搭话,母子两个静静地坐在桌前,瞧着一桌的饭菜渐渐凉透,戚永琛站起身子:“我真是等不下去了,我去看看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翟夫人慌忙站起来:“你就不要去裹乱了,我们先吃吧。不要等他们了,”她看着那桌饭,有些酸楚地自嘲了一句:“舍不得他做什么呢?他早日走了说不定也好,生在这么个家庭里,有这样一个父亲,离开了于他来说,也许是好事呢。”
戚永琛转过头:“姨母,湮寂真的会去宫里当皇后么?不是还要大选么?”
翟夫人苦笑一声:“大选?他自幼就被丞相严格管教,心心念念要他成为天下第一,朝中权贵哪个舍得这样操练自己的子嗣?况且丞相对皇帝的忠心,苍天可表,新帝就算是要笼络人心也会对湮寂格外照料,说是大选,不就是做做样子给天下人看?说是皇后,不过就是个终身被囚禁在皇宫里的御前带刀侍卫长。嫁给皇帝,就是自此要用命守护他。稍有不慎,就像你们父后那样,还有你的母妃……”说道被废黜的姐姐,翟夫人转过身子,轻轻地吸了吸鼻子。
戚永琛脸色苍白:“我还记得小时候,父皇眼中只有戚沐倾,我自小和母妃分离,终日被囚禁在宫里,什么都不许学,若不是父后可怜我偷偷教导我,我还不知会是什么样子。”
翟夫人轻叹着摇摇头:“罢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你能保住性命已经是万幸,元都上下百年,为避免手足相残,从未有过两个子嗣的情景,先帝将你交与我和丞相,也算是……”
戚永琛抓住翟夫人的手:“姨母,我如今在这世上唯有姨母一个亲人,只有同您我还敢说说真心话,我母妃……真的同父后两人……”
翟夫人瞪大眼睛:“混账!你胡说什么!谁同你说这些的?”
戚永琛颓废地低下头:“自打我知事以来,这些流言总不曾断过,说父后和母妃暗生情愫,父皇一怒之下才废父后,将我寄养在外,不许我回宫,可是我始终不信,父后待我和戚沐倾如同亲生,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翟夫人冷笑:“宫中事由哪幢哪件说的清楚?立男后,又不许嫔妃见亲生子,这样的地方怎么不生出流言蜚语?永琛,你且记住,你母妃是最为贤良淑德之人,绝不可能做出此等腌臜之事。”
戚永琛说:“姨母既然是知道,为何还要同意送湮寂去龙潭虎穴?若是他落得跟父后一个下场,该如何是好?”
翟夫人眼神里显现出一丝决绝,将手中的帕子摁在桌上说:“我知道,所以我必定不许他去当皇后的。”
戚永琛抬起头惊异地望着她。
翟夫人压低声音说:“你万不可说出去,我打算往他饮食中加一味嗜睡草药,一日之内,他会浑身无力,选后都是些佼佼者,他稍有不慎就会落选,若是服了此药,必定……”
戚永琛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说:“姨母好策略,这皇后不过是被关在金丝笼里的玩物,还要时时刻刻赔命当替死鬼,只是若是湮寂若是不能当选皇后,丞相该如何处置于他,彻查下来,恐怕姨母更要受牵连。丞相对皇后之事执着得很,万一恨湮寂没有夺魁,迁怒于他,到时候如何是好?”
翟夫人手指绞着帕子:“我也是两头为难,湮寂自小被丞相这样教养,怕是早把选后当成己任,若是落选我怕他心有不甘,至于丞相,当年是他自己不争气,何故要让我儿子替他还赎?就算他知道了,又能奈我何?”她还要再说,身边的侍女急匆匆地跑进来:“夫人,丞相和大少爷走过来了。”
翟夫人缓了一口气,站起身子,整理了一下衣服,对侍女说:“去端净手的水来吧,准备开饭了。”
第四章
翟慕白脱下朝服,威严犹在,表情却是很缓和,想必是翟湮寂表现的不错,父子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来,衣服上还带着些灰土,翟夫人早就习惯,也没有苛责,只是叫人侍奉他们做好用膳。走到儿子旁边,也只是轻声问了一句:“没有受伤吧?”
翟湮寂摇摇头:“不曾。”
翟丞相一向话少,他在时候家中气氛又多凝重,一顿饭各人吃得各种滋味,饭菜微凉,丞相却不甚在意,大口吃完,自顾自地离席而去。翟夫人心中纠结,也没吃几口就推说用不下,先行回去了。
戚永琛见丞相下桌去,才小声问:“眼看要大选,丞相还整日这么狠的让你操练,万一出了什么差池,还怎么去比武?”
翟湮寂说:“不会有差池的,选后一事,他比谁都挂心。”
戚永琛说:“湮寂,你想过没有,要是你不去当皇后,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翟湮寂平静地吃着饭:“我从小被关在这,每日训练,十二岁,我父亲就带我去边境平乱战事,除了学本事,就是牢记忠诚于元都和皇帝,不当皇后,我也不知我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其实当了皇后我也不知道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时刻牢记,要保护皇帝就是了。”
戚永琛说:“湮寂,你这样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呢?你当真没想过要反抗么?”
小时候每日同父亲操练回来,都是一身的青紫,夫人总是抱着他掉眼泪,年幼的翟湮寂不想让自己疼,更不想让母亲心疼,只能拼命努力,努力有朝一日能不再被父亲打败,过去总是不堪回首的,幼时无力反抗,如今成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抗。他曾经痛恨皇后的位置,痛恨日后要庇护的皇帝,痛恨父亲和这世间的一切,渐渐地他被折磨得无暇痛恨,在活下去中苦苦挣扎,习惯了父亲的暴虐,接受了被人左右的命运。
选后近在眼前的时候,他甚至滋生出几分兴奋,仿佛是他多年苦楚终于换来了代价,过惯了暗无天日的生活,他也不去想以后的事情,活在皇宫保护皇帝或者活在丞相府努力成为皇后,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在为他人而活着。
同他相反,尽管戚永琛也是在丞相府中长大,却从不曾收到过冷待,他毕竟是皇子,虽然寄人篱下,却无人敢待他不恭敬,丞相虽然严厉,对他却也客气有加,在府上他倒是比翟湮寂活的更自在,两个孩子一个无依无靠,一个被苛责严厉管教,互相倒是生出几分相惜之情,他们本是总角之交,加之丞相总是担心戚永琛会生出党羽,多少会限制两人交友,两人几乎是孤零零的从偌大的丞相府长大,感情倒是很好。
翟湮寂微微叹息了一下:“反抗谁呢?皇帝还是父亲?这不是大逆不道么?”
戚永琛说:“大逆不道?我们为什么生来就要听从别人的命令呢?皇帝生来凭什么就是皇帝呢?凭什么他就能决定别人的生死和命运呢?你想过没有?”
翟湮寂说:“永琛,这话不可再说了,我们今日是兄弟,他日如果我做了皇后……我便要扫除所有阻挡他的障碍,你明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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