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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问一答里流露出的默契和熟惯，赵医生在庄恕身后听得真真切切，心里原本的三分疑虑变成了八分，又强行给扭到同学上去，心想两个人既然在一个大学里念书，那互相认识也是可能的，至于UCLA有多少学生、怎么偏偏大一新生的赵启平和博士在读的庄恕会这么熟，他就选择性的不去想了。

落在后面的徐安和女孩儿也跟上来，几人进了客厅，萧景琰坐了主位，左手边是徐安，右手边是赵启平。庄恕本来打算坐远一点，把他身边的位置留给赵医生，结果赵启平垂着眼睛谁也不看，只拽着眼前的袖子不肯放手，庄恕牙一咬心一横，就那么坐了下去。赵医生嘴唇动一动，坐到徐安下首和庄恕正对面的沙发里。最后只剩那个披着徐安外套的女孩儿，茫茫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坐又该坐哪里，站在客厅中间手足无措，脸上的残妆大概方才用纸巾擦过，勉强能看出几分相貌，和赵医生和庄恕都不太像，就是个很普通的年轻女孩，下巴上还有几颗痘。

萧景琰本就无心插手太多，简简单单两句话就把事情撕掳开来：“赵医生，毕竟口说无凭，还是去验一下的好，庄恕实验室里就能做。”他打个呵欠，略微带点倦容地赶人，“平平赶紧去睡，明天不是还要考试吗？”

赵启平纹丝没动，这会儿就看出他是萧景琰的亲弟弟了，每根头发丝儿都是犟的。庄恕看他一眼，赵启平缓缓摇头：“趁着今天大家都在——我不能瞒一辈子。”

徐安默不作声地站起来去厨房兜了一转，回来时左手拎个家庭急救箱，右手提了把椅子放在那女孩儿身后。萧景琰在心里暗暗记下他怜香惜玉的两笔账，要笑不笑地点点头：“那你打算瞒我多久？”

“你——你和安哥一直都知道！你们，你们也没反对！”赵启平脱口而出，说完了赶紧去看赵医生脸色，果然非常难看，像是一口气吞下了半斤苍蝇。

萧景琰慢条斯理道：“胡说，我们怎么没反对过？”他偏头望一眼唇角含笑的徐安，“你不听话，谁说了也不管用。”

小姑娘听得似懂非懂，在椅子上蜷成一团，从假睫毛下面偷偷摸摸地来回打量这几个男人——英俊的、绅士的、没有迫不及待扑到自己身上来发泄兽欲的男人。没来得及多看几眼她就被发现了，又高又斯文的那个男人问她：“是谁告诉你给赵启平打电话的？”她瑟缩了一下不敢开口，对方重复了一遍，连声调都没怎么变，可她就是从心里觉得害怕，哇地哭出来，然后什么都说了。

原来最近几年偷渡行情越来越贵，有钱的人又没几个肯吃偷渡的苦头，蛇头们的新办法归纳起来差不多就四个字：男盗女娼。这小姑娘被送进唐人街做楼凤之前，在蛇头的中转站里遇见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很和气，告诉她要想从火坑里跳出来就得有人搭救，又给了她赵启平的名字和电话，她开始还半信半疑，后来被折磨的没办法，趁客人在洗澡的空档打了那女人告诉她的电话号码。

“我有爸爸妈妈……我，我不姓赵……”女孩儿从椅子上扑到萧景琰脚下哀哀地哭，“可要是不打那个电话我早晚会死的……求求你们救救我吧……”

赵医生霍然变色，萧景琰沉吟了片刻，朝徐安丢个眼神过去，徐安便半哄半拖地把那女孩儿弄走了。屋里半天没人说话，赵启平满头雾水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我还没那么有名吧？”

萧景琰在脑子里把最近几年萧家的对头从头到尾过了一遍，可哪家都没听说有个年轻貌美还说得上话的女人，到底会是谁呢？他抬手摸摸赵启平的后脑勺：“想出名啊？要不我给你们学校捐点钱，成立个……唔，‘平平奖学金’什么的，往后几十年的学生都得念叨你，怎么样？”

妈的，亲哥的问题就在于不能退换。赵启平愁眉苦脸各种摇头，所有人都笑了，除了忧心忡忡的赵医生。萧景琰和赵启平之间的感情比他想的还要亲近，这很好，但庄恕和平平……赵医生不是没有年轻过，完全知道两个孩子的眼神和肢体语言代表着什么，他只是像所有的父母一样默认自己的孩子十全十美，所以不愿意相信摆在眼前的一切。

但下定决心的赵启平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他先给自己壮好了胆，然后一把薅住了庄恕的手——当着他爹的面。庄恕觉得自己应该说话了，开口之前又忍不住要叹口气：“一个是养了十八年的儿子，一个是十八年没见面的儿子，您要是不反对我们，等于您同时有了两个儿子。”他紧紧握着赵启平的手指，停顿了两三秒，等着赵医生把上句话想清楚，“就算您反对其实也没有什么用，我现在绝不会和平平分手，以后也绝不会把他扔下自己逃命。”

最后一句话说得实在太诛心了，赵医生耳朵里轰轰直响，喘着粗气软在沙发里，手脚都在抖。

#上梁不直下梁弯 #六方会谈反正从来没成功过

第31章 人之将死其爹也认（完结）

赵医生往后一倒看着像要昏过去，赵启平登时慌了手脚，扑过去不由分说把人放平，又扯开衣服领子预防呼吸不畅。庄恕单膝跪在赵医生身边按上颈动脉，发现心跳频率已经上了160，马上问赵启平：“有高血压史？”赵启平深呼吸一口气强行镇定下来：“高压170低压110，常规用药硝苯地平控释片，无糖尿病……”

“硝酸甘油，普萘洛尔，快！”庄恕向茶几上一指，徐安刚才拿过来的急救箱还在上头，赵启平连滚带爬地过去翻药。

“不、不用……我没事……”赵医生挣扎着要坐起来，立刻被庄恕强行按回去：“体位变化容易导致心肌梗塞——吧，您先躺好别动。”

这个“吧”字听着有点怪怪的，萧景琰已经拨了911，一边等着接通叫救护车，一边和徐安耳语：“姓庄的刚才是不是叫了声爸来着？”

徐安嘴角动动，回答的声音更小：“听着像。幸亏家里大夫多…………”

不等萧景琰回答，他们身后的落地窗玻璃砰然炸裂，窗帘呼地一声着了火，紧接着又是两个冒着火苗的东西破窗而入，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火焰流淌着蔓延，原来是酒瓶子里装了汽油。一时间外面的燃烧瓶火流星似的扔进来三四个，影影绰绰间似乎有几个人影在窗边闪过。

徐安反应极快，窗玻璃刚碎就把萧景琰一下子按倒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的空隙里，顺势从茶几下面拽出把手枪，朝赵启平扬了扬手：“会用吗？”赵启平抱着急救箱缩在墙角摇头，眼圈儿红红的，大概是吓得不轻。萧景琰对着拨通的911报完了自家地址，眉毛一挑：“好久没有敢打上门来的了。”说着伸手把徐安手里的枪拿了过来，露齿而笑，笑容里带上了几分戾气，“快过年了吧？可真会挑日子。”

头顶咻咻飞过几颗子弹，打在墙皮上爆起一蓬白烟。敌在暗他们在明，此刻客厅里灯火煌煌，从亮处往暗处看什么也看不清，但只要他们一动就成了外头的活靶子。庄恕刚才忙着把赵医生拖到靠近房间的走廊里，这会儿他的位置倒是最安全的，徐安对他指指天棚，庄恕会意地点点头，伸长了手臂把灯按灭。幸亏客厅里用的是石板地，又是中间空出大片地方的性冷淡风格，再加上扔进来那几个瓶子里的汽油不多，眼下已经堪堪燃尽，萧景琰和徐安就借着灭灯时这从亮到暗的一瞬间蹿进了厨房，快得外面的人都来不及反应。赵启平匍匐着从墙角爬到庄恕身边，开口声音是抖的：“爸，爸你没事吧？老头儿你说句话啊……”庄恕拍拍他后背，赵启平把两个药瓶塞到他手里，“刚才你说的药我找着了！”

外面的枪声停了一刹那，然后就更加密集起来，子弹划破空气时的锐响扎着耳膜，听多了像要把人的头皮都揪起来。赵启平一手紧紧握着庄恕，一手拉住赵医生，低声说：“庄哥，我们会死吗？”

“不会。”庄恕其实也没什么把握，但答得斩钉截铁，顺手掐开赵医生的颞下颌关节，把药片塞进舌下让他含着，“别怕，不是还有……咱哥么。”

赵启平把脸埋在他肩膀上，嘴唇紧贴着耳垂：“你刚才就不该说那句话，太不吉利了，什么叫‘不扔下我自己逃命’？”说着说着他轻轻笑出声来，“不过也挺好的，你在这儿，老头儿也在，我哥在外边，所有对我来说重要的人都离得不远……”

庄恕眼圈有点酸，搂着赵启平一下一下地胡噜他后脑勺：“瞎说，怎么就不能往好处想想？”

赵启平点头：“往好处想就是明天，啊不，今天不用考试了呗。”

两人正说着，赵医生有气无力地叫道：“小斌……”庄恕不由自主地一僵，赵启平说到半截的话也给噎住了。见庄恕始终不吭气儿，他犹豫了片刻干脆自己开口应下：“诶，爸。”

庄恕没说话，赵医生喟叹一声：“平平，你不用这样，爸还能听不出是你？”他脸上露出点安详的笑意来，扭脸看看赵启平，又看看庄恕，“人到快死的时候什么都能想通，你们俩觉着好就行，以后我想管也管不了啦。小斌啊，我多活了十八年，你妈大概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这几句话一出口，赵启平真哭了，眼泪打在庄恕和他十指交握的手背上，一滴倒像是有千钧重。

庄恕听着外面的枪声渐渐稀落下去，终至寂然无声，只猜是萧景琰和徐安顶不住对方的火力受伤身死，自己这几个人大概也就能多活几分钟罢了，心潮激荡之下便去抓住了赵医生和赵启平的手，哑声道：“……爸。”

赵医生脸上现出狂喜来，张了嘴半天没说出话，最后重重点头：“好，好，我死了也能闭上眼了。”

客厅玻璃又是哗啦一响，三个人的心同时一颤，远处已经传来了警笛声，但他们恐怕等不到911来的时候了。就在他们万念俱灰闭眼等死之际，屋里的灯重新亮了起来，萧景琰二话不说踹了庄恕一脚，还好没用什么劲儿：“是不是你把平平惹哭了？”

庄恕和赵医生对视一眼，十分尴尬，特别想把自己叫的那声爸团吧团吧吃回去，赵医生则是觉得刚才煽情还挺有效果——原来小斌吃这套，这就好办了。赵启平没注意到这父子之间的暗流涌动，偏头往萧景琰身后看看：“安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