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一个平日里生活单调,除了图书馆、训练场哪都不去的人,一时行踪诡秘,说话做事老走神,那天他在我面前跌倒居然还笑嘻嘻的爬起来了,这一定是恋爱吧,除了恋爱还能有其他可能吗,来哥哥给你介绍介绍,看你喜欢哪个……”傅光的话语犹在耳际。
寒风凛冽,霜白望着不远处神情殷切的留钰,如果是从前,无论他站在哪儿,留钰总能第一个在人群里发现他,现在他看不见自己,只因心里有了更重要的人吧。他慢慢埋下头,冻红的脸颊一时淹没在围巾里,过了好久才红着眼角抬了起来。
如果是傅光,这时候就该贱笑着走上前,用力拍拍对方肩膀,一面拆穿他,一面开着玩笑祝福他……
少年想要微笑,却只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表情,他吸吸鼻子,捧着怀里沉重的刀盒,一步步碾过碎冰,转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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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留学院座落于百足城东南角,呈倒三角形,中央的大圆是老师们所在的始源分院,三个角则分别屹立着元素、自然、力量三个分院。元素院最接近城心,交通发达;自然院凭借学生得天独厚的优势,周围环绕着整个城市的商业中心;而力量分院则因为毗邻东南城墙,最为僻静。
他沿着陌生小道,无知无觉往外走,冷风一吹,打个寒战,才猛然发觉周遭荒凉了起来,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好在斜阳尚未落山,天边仍能看到道道炊烟,而远远的身后回荡起龙球场上雷鸣般的欢腾声。
他只觉得疲倦,怀里捧着的刀盒子,冷且硬,硌得胳膊隐隐生疼,大脚踢开路边碍眼的石头,那顽石踉跄着囫囵两下停了下来,霜白脚一麻,再也走不动了。放眼望去,不远处矗着一家铁匠铺子,门口淡黄的纸灯笼早已点亮,散发着宁静温暖的光,仿佛召唤着他。
等他走进百足冶炼屋,脑袋越过门口悬挂的厚重绒毯,在扑面而来铁匠铺特有的火光以及温热里,赫然回神,一时与柜台后听见动响抬起头来的伙计面面相觑,那伙计原本坐在柜台后,支着下巴昏昏欲睡,此时瞪大眼睛茫然望过来,忽然挺起腰背,笑开花了,朝他招了招手:“你可要寄售兵器,来,我看看……”
他沿着伙计目光一直望到自己怀里的刀盒上,刚要解释,张嘴却猛地意识到,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忙着炼制这刀,就不会疏远了留钰,留钰又怎么可能喜欢上别人,心里一阵阵苦涩,想到傅光最终也进了元素院,这刀留在身边竟没什么用了,便深吸了口气,大步将那刀盒往柜面上一送。
“刀型倒是难得。”伙计熟练的打开盒子,打量一眼,小心翼翼捧起刀身,眯着眼睛上下打量,脸上的笑意甚浓。
“品相不错,若没有这些破石头,价格估计还能往上翻一番……”一面嘀咕着,一面伸出食指,往靠近耳侧的刀背处敲了敲,沉悦的金属碰撞声响起,才满意的点点头,笑眯眯的望过来。
破石头?霜白一愣,顺着对方略显嫌弃的目光看到刀面歪歪斜斜的宝石上,许是铺子里微弱光线全凝聚在了闪亮的刀身上,那些原本不怎么值钱的宝石,越发显得黯淡起来。想起自己因此还遭了雷劈,他默默吞吞口水,莫不是老天也嫌他镶得太烂?没等少年脸颊慢慢发烫,那伙计继续说道:“除去这些瑕疵,整体还不错,若要寄卖,只收一成手续费……”
霜白两眼瞬间瞪圆了,这是坑他呢坑他呢还是在坑他呢,自己看上去真那么好骗?早听说力量分院附近兵器卖得比其他地方要贵,这样品相的刀具,放到自然分院附近任意一家铁匠铺,手续费绝不会超过半成,品相越好,出售价格也越高,另外好东西还能帮店家打响名气,何乐而不为?
他对上那伙计望他的灼灼目光,以及那一脸的真诚,想到千年打铁铺子给自己头件物品免手续费的承诺,才想拒绝,可目光在那刀面上轻轻一黏,随即分开来。
算了,他也不想再带着这伤人的玩艺儿回去,于是轻叹口气,也懒得说话,点了点头。那伙计面上一喜,将弯刀往盒子里一收,高声吆喝:“中品弯刀一件!”又翻开账单来,握笔在上面游龙走蛇,不久,利落撕下收据给他:“收好,只等刀具售出,上面会显出提示,欢迎再来。”
霜白瞥了一眼,随手塞入腰间迷匣里。没了那碍眼的玩艺儿,脚步一时轻盈起来,可还没等他幻想着将来卖出好价钱高兴高兴,站在门口给那冷风一吹,脸上一冻,一时失落、疲倦、饥饿纷涌而来,他茫然的望向周遭灰蒙蒙天地间,肚子咕噜的一响,索性只想找家饭馆吃个面,暖暖肠胃。
逆着寒风,朝昏暗中黑漆漆的建筑阴影走去,绕到前门才发现都不是饭馆,除了铁匠铺,附近还有两三家炼体馆,唯一一家面馆,老早就关门大吉。他站在门口踌躇着,估计面馆也不可能大寒夜里再开门了。这时候,本应该转身回去,路上买个包子什么的,可人有时候莫名就会产生执念,明明回去再吃就好了,可现下非要满足,一定要,现在就要,马上满足,吃饱了才好的念头占据了全身心。
眼前出现一家敞着灯笼的酒家,十七岁的霜白,鬼使神差的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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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那年,傅光个头猛地蹿高,一下成为三人里的顶梁柱,也就难怪霜白老惦记着他小时候嚷嚷着要当个大杀八方、威风凛凛战士的壮志豪言了。
也正是去年,某天傅光宣称自己喜欢上了元素院一位即将毕业的学姐,霜白与留钰老早见怪不怪了,只等他下个星期宣布自己又有了新恋情。可没想到那小子居然动了真格,卯足了劲死缠烂打,眼见那学姐对他也越来越好,留钰都差点以为他快得手了,没想到那学姐非但一脚踹开他,还闪电般找了个小男朋友,整天出双入对,双宿双飞,差点没把傅光那小子给气死。
半月后大街上,愁眉不展的傅光苦心婆婆的劝说着——唯有美酒方能治愈失恋后的痛楚,非拉着霜白要去喝酒,两人刚走进酒家,就给火眼金睛的掌柜一眼看穿不满十七岁,扔了出来。果然,傅光很快从失恋的打击中走了出来,挂在嘴边念念不忘的变成了给人拎着脖子扔到大街上的奇耻大辱。
这,就是那小子心心念念的陈年佳酿了,霜白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凑近白瓷碗,停在澄澈的液体上空轻嗅了嗅,才一脸放松的捧着酒碗一饮而尽,脸上陶醉的神情未来得及在沉郁的酒香中展开,整张脸突然皱成一团,耳尖瞬间染得通红,酒碗哐的一声磕在桌面上,酒浆四溅,少年直掐脖子,连吐舌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就是那混球心心念念的佳酿!眼泪都要咳出来,辣口呛人不说,还带着一股难言的馊味,堪称有史以来最难喝的饮料!呸!还一醉解千愁呢,说反了吧!他忙扯开围巾,狂拍桌子。
好半天才平定下来,等他抹了把脸,或许空气中一缕浓重的酒精味挑逗着少年稚嫩的神经,霜白胸中一热,瞪圆眼,拎着才开封的酒坛,气势汹汹朝柜台走了过去。
“这就是你家最……最好的酒?”他一激动,又给旁边掀帘子进门的客人带进来的寒风一冻,舌头都捋不直了,只管将那酒坛重重地按在柜面上。
方入夜,客人不多,掌柜趴在柜台前,伸着肥短的指头灵活的拨弄着算盘,此时给那哐声一吓,转头一看,愣了,继而瞪圆一双小眼望过来。
霜白脸一热,嚷道:“……最好的酒……我有钱……要最好的!”
那掌柜的滚圆的身子往前一拱,就着那灵活的食指在酒坛里一蘸,只管将指头往嘴边一送,低头嗅了嗅,继而眯起眼睛舔了舔,啧啧两声,这才抬头盯起霜白来,一时也不作声,只将那滴溜溜的眼珠子在眼眶里骨碌转了两圈,才幽幽开口道:“你小子多大了?”
酒壮怂人胆,霜白恼怒,他脸老早就涨红了:“早满十七了,把最好的酒拿出来,休要糊弄于我!”
掌柜的慢慢垂下眼皮,摇头晃脑一声轻叹,摇摇晃晃转过圆胖的身躯,从架子底下取出一只碧绿精致的酒坛来,霜白一看,这酒坛子明显比之前黑漆漆其貌不扬的坛子好看多了,才一声冷哼,捧起酒坛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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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翼翼揭开封泥,一股醉人凛冽的果香扑鼻而来,他先将旧碗清一遍,缓缓倒了半碗,捧在手心,抿一口,入口先是混杂着的各色果香,接着冷冽酒浆涌入口舌,泛着淡淡的甘甜,眯着眼睛一饮而尽,方有一股温和的辣劲自胸腔慢慢上涌,温热四肢百骸,好酒!
就这么不知不觉干了半坛,少年眯起眼睛,茫然望着人群百态,世人皆有烦恼,都说酒易醉人,醉了容易忘记,只是他喝了这么多,怎么越喝越清醒,难道非得那些难以下咽的才行?
其实,最初也不是没有挣扎、犹豫过的,喜欢了那么久,守了这么久的留钰,难道就这么轻易的拱手让人,叫他们从此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自己在一旁口不对心,微笑祝福吗?
那瞬间,他惊慌的目光顺着留钰的视线望到场上——
一道黑色矫健的身影猛从人群中跃出,横里踢出一脚,他人跟着在半空一扭,瞬间踢飞了七八个人……
霜白起初还侥幸,厉害不代表人好,人好也不见得适合,说不定,没准……没等他想出合适的借口,斜阳余晖趁那人纵身跃起,又在半空里将他半边轮廓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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