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盘般的满月是那样庞大,明明远在天边,却仿佛近得伸手就能摸到上面连绵起伏的金桂玉宫,苏雪禅竭力凝望那轮空空茫茫的月亮,总觉得哪里不对。他曾经见过望舒唤月,那月晶莹剔透,有如美钻熠熠生辉,但如今这轮满月倒像个混浊僵滞的鱼眼珠子,木愣愣地盯着坤舆膏墟,让人无端多出几分胆战心惊的惧怕。
他瞧着瞧着,心里见到故人的喜悦也如潮水缓缓褪去,他张了张嘴唇,声音里带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茫然。
他轻声道:“……望舒?”
——砉然一声清响,玻璃碎裂般的纹路豁然从那轮明月的中心沁出,带着些许薄脆细微的血色。
仿佛这满月是贴在窗前的纸花,远看美丽无暇,近看方知脆弱无比,只要它依托的外物损毁,它也会跟着湮灭在薄暮冥冥的蔚蓝苍穹中。
苏雪禅的瞳孔缩成针尖大小的一点,风声凝滞,落花浮空,唯有黎渊攥住他的手掌是世上唯一炽热真实的东西,它牵着他,就像牵着一个摇摇欲坠的风筝。
四下皆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他不敢说话了,连吐息都变得如柳絮一样幽微,明知那月亮高悬天际,他仍然害怕从自己唇齿间吐出的气息会汇聚成蛮横冲撞的狂风,把此时看起来犹如冰花般脆弱的天体吹碎。
远方传来金乌尖利的长啸,另一轮巨大灼烫的金阳勘破万里云雾,朝这里无可匹敌地碾压而来!
他颤声道:“望舒……”
——舒字的尾音犹在空中如烟飘渺,月亮中心便发出了恍若一万个星辰炸裂的爆响!无数飞扬的残片如流星四溅,飙射向乾坤大地,陨落进高山河流,玉宫坍塌,金桂崩碎,这个自太古诞生至今的天体在此时发出濒死的呻|吟,它剧烈颤抖着,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内里狂暴翻涌,要将所有明滑如釉的外壳都抖碎、抖裂。恰似在太虚之上炸开了一朵巨大的烟花,每一粒火星都是一片沉重的断壁残垣,向目睹了这场惊天霹雳的芸芸众生砸去!
苏雪禅眼前一黑,漫天乱星穿空中,半面硕大的玉壁裹挟流火碎石自空中扑面而来,带起一阵狠戾呼啸的风声。黎渊龙睛乍出一线寒光,昆吾雀刹那出鞘,便将坠向花圃的巨石尽皆一分为二,护住了苏雪禅的周全。
只是现在苏雪禅已经无暇顾及这些小事了,他不知所措地向前踉跄数步,神情里已经带上了几分凄然的惶恐,他扯着嗓子喊道:“望舒!望舒——!”
除了四面大作的巨响,没有人回应他的呼唤,帝鸿氏在短暂惊骇后也很快便反应过来,掌中浮现一方金印,与金銮顶上放光的明珠遥遥呼照,天地清波漫荡,弧形的半透明结界上激起万千星火,令碎裂的残月尽数凝滞在了半空中,再也不能寸进分毫!
这一刻,苏雪禅唯见一轮破败荒芜的球体吊在天际孤零零地盘旋,皲裂无数,坑洼坎坷,只能勉强保留原本的形状,那纵横月身的裂纹简直触目惊心,仿佛一个突然冲破了现实与虚幻界限的噩梦。
……月亮碎了。
“望舒!”他骤然发狠大喊,竭力想要甩开黎渊抱着他的手臂,几乎是用尽全力地呼唤着那个皎华如梦的青年,渴望得到他的一点回应,“望舒——!出什么事了,你在哪,你说话啊!!”
他遍寻自己所能回想的一切记忆,竟不知道在千年之前,月亮曾经破碎过一次!
烛龙作为日月的看护者没有告诉他,娲皇作为大道至圣者也没有告诉他,究竟是两个时空错开的轨道终于歪曲到了一个无法挽回的程度,还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确确实实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他不知道。
向日,他只是对这一世终究要走向死亡的命运而感到愁苦和哀叹而已,可事到如今,这份愁苦上更是压下了十分繁重的未知迷雾,直叫他眼眶炽烫,喉如吞刀。
黎渊牢牢锢着他的腰身,在他耳边急切道:“菩提,你冷静点!月碎事发突然,当中恐有巨变,听话,先随我回东荒……”
帝鸿氏一言不发,面上涌动着难以置信的震惊神色,他急急驭风而行,越过黎渊和苏雪禅的身影,朝天上那枚苟延残喘的桂魄飞去。
另一道火光几乎在此时照亮了整个天空!
羲和连金车都来不及驶出,仅是骑着一只放声悲啼的金乌,任由太阳在天空中停滞不前,就这样扑向了九天之上,扑向了她弟弟的居所,那个畴昔清美如梦,如今尽化废墟的月宫。
“望舒——!”那一声哀嚎声如啼血,凄厉不堪,几乎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声音,羲和一头撞进满月的残辉中,众仙唯见一线火光在其中狂暴翻腾,就像一条垂死挣扎、欲噬绝望的蛇,“你在哪,不要吓姐姐,姐姐求求你!你快出来吧……不要吓我了……”
乍遭巨变,即便是历练老成如帝鸿氏,一时半会也难以平复心情,月宫猝毁,作为天巡者之一的月神望舒也不见了踪影,不知是死是活,此时,他们面前还有一个悲痛欲绝,癫狂如母狮的羲和……
大地逐渐出现了被过度灼烧之后的干涸,太阳停在它不该停留的位置,已经滞留了太久了。
蓐收看了一眼夏神祝融,急对帝鸿氏道:“陛下,如今大日僵持半空,观此情形,只怕日神羲和一时难以从中恢复……臣与祝融掌金火二气,不如暂且代替日神,勉力驱赶太阳前行,再拖延下去,受苦的只会是黎民众生!”
事到临头,帝鸿氏一时半会也难以拿出什么更有力量的决断,只得道:“那便依你所说!”
蓐收与祝融领命飞逝,那边,羲和四处遍寻不到望舒的身影,月宫中的成群侍女亦杳无消息,不由疯得眼珠充血,目眦欲裂,眼看祝融和蓐收要去驱赶大日,立即发狂般咆哮了一声:“日月同属,我看你们这群鼠辈谁敢上前一步!!”
羲和生于太阳之力,天然就是梭巡八荒六合的监察者,即便夏秋二神是为四时古神,于神格资历上,也依旧难以同她匹敌。如今羲和暴跳如雷,怒火攻心,就算心系生灵,祝融和蓐收的动作也不由在空中滞住了一下。
狂风大作,但却没有雨云之声。在羲和大日的光与热中,没有一丝浅薄的流云敢于靠前,没有一滴澹淡的雨露敢于滴落。她立在啸风里,望着满目疮痍,漫天目不忍视的众仙,心头忽然剧痛无比,一口金血长溅如虹,猝然喷薄而出!
就在前些日子,望舒还在与她温言谈论此事,他说桂木凋落,梦境不祥,日月大劫恐近在眼前,她虽然心中疑虑,可也觉得这是望舒杞人忧天。每天驾着金车飞过海天相交的尽头后,她便急忙奔赴月宫,前去陪伴望舒。但日月注定是不能久久挨靠在一处的,太阳与太阴身为宇宙洪荒的混沌之力,无论分合都会引起一定程度上的天地异变,长此以往,望舒也规劝过她,灾祸不是靠随时警醒就能避免的事物,不如顺其自然,还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望舒虽然是幼辈,然而其明知灼见、沉静远虑之处,绝非一般参透了生死的仙人可比,见他这样说,羲和纵有一腔不安,也只得暂且回到朱曦殿,改日寻机会见他也不迟。
谁知她这几日神思浑噩、精神恍惚,仿佛是有人拿无形的纱幕遮挡在了她的眼睛跟前,令她难以思考旁的事情。每日遍巡三界后,就会像被耗光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只顾倒头在朱曦殿中昏昏大睡,直到几个时辰前,她自梦中感到心头猝然剧痛,犹如被重锤猛击,喉头亦涌上大股腥甜,这才勉力从榻上翻落下来,慌慌张张地胡乱套上车驾,直觉赶往望舒所在的地点。
……然后,就看到了广寒倒塌,太阴崩摧的那一幕。
直至现在,她立于满眼赤地凋敝、千疮百孔中,适才觉得眼前那块无形纱幕被豁然撕去,世界清晰得可怕,废墟清晰得可怕,漫天金仙悲悯的眼神清晰得可怕……失去血亲、失去弟弟、失去相依为命的亲人的痛苦,更是清晰得可怕。
她捂住脸孔,深吸一口气,喉咙间亦发出咯咯的颤响,黎渊目视千里,登时暗道不好,就在他伸手捂住苏雪禅耳窍的那一瞬间,羲和厉啸一声,令九天上下都燃起了熊熊炽热的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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