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灼的目光清淡,突然有些不像是那只粘人的、没脸没皮的狐狸精了。
不知为何,有些失落。
可她在失落什么,她又在期待什么?
吱吱以前从来不会在人前表露出软弱的样子,示弱意味着撒娇;意味着把壳掰开之后,露出软肚皮来,求人摸;意味着回到幼年期刚开始学步的时候,只是跌了一跤,偏要夸张地赖在地上,非亲亲抱抱不肯起来。
她从小就知道,就算嚎破嗓子也不会有人在意,渐渐便学会了拍拍灰尘自己爬起来。她无所依仗,唯有凭着一身正气,让别人难以笑她可怜。
只有净灼,会近乎蛮不讲理地说:她只是个小孩子啊,你们怎么能欺负她?
她只是个小孩子,所以做了什么事都可以被原谅;她只是个小孩子,所以全世界理所当然都要对她好,不然就是在欺负她;她是个小孩子,所以什么都不需要做,会为她准备好一切。
……
她当了一回小孩子之后,居然还想再当下去。
可是,吱吱想,你明明就不是个小孩子。人家不过是心善,见你可怜,对你好一阵而已。非亲非故的,为你做了这么多事,送你到了这里,已经仁至义尽了。还想着人一辈子对你好吗?
她不该有这么软弱的想法才对啊。
从远处传来炮仗的声音,锣鼓喧天,彩纸飘飞。一匹高头大马,左右有百名仆从护持,前方有四位凶神恶煞的蛮奴开道,将沿路的民众驱散。
那马有一人半高,马蹄高高扬起,鼻子里喷出浑浊的热气,得意非常,正冲着无字宗的破招牌而来。
此刻,站在无字宗的众人门口的众人都想:看马的架势,可是要比那不像人的小姑娘,更像是关系户。
就在众人脑子里浮现出“无字宗的名声竟如此之大,莫说是人 ,竟连马都慕名而来,我果然没有选错宗”、“就连这畜生都有向道之心,可见人间大有可为”、“若是这马选中谁做舍友,那是一起住马厩,还是一起住房间,吃草还是吃饭,谁负责倒马桶”、“只有我关心这马为什么会有钱贿赂无字天师吗?”等种种念头的时候,在那高头大马之上,这才露出了一个人的身形。
那人从马上爬下来,二十五六岁左右,像稻杆一样瘦而高。明明是壮年男子,却勾着背,湖蓝色绸缎衣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头发稀疏焦黄,眼下淤青,眼眶发黑,两只突出的眼睛四处扫着。
“我当是谁,原来是孟家的。”小含扯着吱吱的袖子,往后回避,见吱吱疑惑,便低声解释,“此地缺水,孟家占着最好的水源,发了好大一笔灾财,富得流油……旱灾严重之时,许多人喝不上一口水,孟家便借此机会,贱价收卖田地,甚至逼人签下妻子儿女的卖身契……”
小含愤然,“此等趁火打劫的行为,我自然上报天庭,但是天庭没有示下。身为地仙,不可私自干涉凡间事。我便请了许多做妖的时候认识的朋友,去寻孟家的晦气。但是,无功而返。孟家背后,有极厉害的帮手。”
十二辆装满金银珠宝的牛车,跟在那匹马之后,每个箱子上,果然都用朱漆写了一个大大的“孟”字。便是送给无字宗的贿金了。
小含皱着眉,道:“这人是孟家的第二子,孟西。尤其恶心的一个人……”
话未说完,孟西注意到了他们所在的地方,自以为极有魅力地甩开一把折扇,晃晃悠悠地前来:“呦嗬,竟有小妞也来修仙了。若想找段好姻缘,也不用来这破地方。我看着身段不错,把脸遮掩起来地做什么?啊,是想要吸引本大爷的注意吗?”
第17章 无字
鬼面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瞄了一眼,又回头去和他刚找到的房主谈价钱去了。妖精不差钱,但是他那讨价还价的样子,真有几分整日像是一个为了柴米油盐精打细算的主妇的。
那房主也吃过孟家的不少亏,看见孟西出现,脸色一下子变了,脖子上青筋暴起,双拳紧握。
他不敢和孟家正面怼上,但是极想给给孟家的牛马喂点巴豆,在孟家的仆人回去的必经之路上丢点臭鸡蛋什么的,但是眼前的这个买家却是极不识相,便不耐烦地说:“这是宗区房,地段极好。你究竟要什么价格才算满意?!”
面具下的眼一闪,鬼面捏着下巴,斟酌了一下,道:“可否再低半成?”
“怎么这么抠!算了,算了。今天最后一单,给你得了!”
孟西用淫邪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净灼,仿佛已经用眼睛把她剥了个干净,露出垂涎之色,手也不安分地伸出来,想要攥下净灼的面纱。
净灼只在孟西快要碰到她的时候,稍微地移动了一下脚步,避开了那只猥琐的手。
“躲什么,装什么害羞的样子,明明心里想要得不得了。欲擒故纵吗?嘻嘻,本大爷就好你这一口。”孟西明明觉得自己已经快碰到了,下一瞬,美人又远了一些,毫不气馁,他凑近了净灼,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气,眼睛东瞄西瞄,便想把手摸到别的地方去,“不要调皮。就给大爷瞧瞧看,又如何了?”
围观的众人皆是一副不忍的模样,心说一个好好的女子,就要被糟蹋了。
净灼浑然未觉,一副乖巧好狐狸的样子,定定地站着,面不改色。
眼看着孟西的手就要碰上来,而净灼一点都没有要发飙的迹像,天真,纯洁而懵懂。吱吱心头一股无名火起,正义感爆棚:这是对待柔弱的不会反抗的野生动物该有的样子吗?
于是将小含往身后一掸,道:“你就躲着,别出来。”交代好了之后,便撸了袖子,一步上前,推了孟西一把:“你丫想干啥?耍什么流氓!你这样说话,是想要被摁在地上揍吗?”
孟西一时不慎,加之身体平日里亏空过度,体虚气短,竟被推了一个趔趄。不满对美人的绮思被打断,堂堂孟家二少,何曾受过此等委屈?
他看不到那个推了她一把的人是谁,恼怒地一低头,才见一个短手短脚的小姑娘,正挺着小胸膛站在他面前。个头虽小,不知为何,却隐隐透露着一丝令人心折的王霸之气。
那房主已经跑到了车队的最后,给最不显眼的那辆牛车上上最不显眼的那头牛喂了口沾了巴豆的草。做了这事之后,他兴冲冲地挤到人群前,想要瞧瞧发生了什么事。
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心脏一纠。他刚看这小女娃也是好样貌的,这回孟家这恶霸毁了一个不成,还要毁第二个,真是造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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