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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立？你感觉到孤立？是比孤独层度更深的一种状态吗？”何韧一边问，一边在思索这个词汇的含义。她懂那个感觉，就是孤立。不仅是精神的孤独，而且是肉体上的孤独，不仅是主动选择的状态，也是被动的状态。

“是的，孤立是更深层次的孤独，包括了与他人失去联系，比如被人遗忘，人与人之间不再互相关心，甚至，互相之间根本没有兴趣。而在死亡谷，我独自去过很多次，我常常会想，此时此刻，世界上没有人知道我在这里。我与所有人都失去了联系。我是如此的孤立。”

端木的这段话深深地打动了何韧。她的泪水充满眼眶。

“你是一个人去的吗？”何韧声音略有些哽咽。她提起死亡谷，原本是想把话题引到这个问题上来。她想知道端木跟谁去旅游了。但是此刻，何韧竟然有点心疼端木。

“这次不是一个人。正是因为这次有人陪伴，我才意识到从前的孤立。我这个同伴十分怕热，她躲在车里不肯动弹。我依然是独自下车徒步，但是感受全然是不一样的，我不觉得孤立，我知道有人在不远处等我，如果我1个小时不回去，她一定会出来找我。事实上，我从路口走出来时，看见她站在酷热的空气中焦急地等待。。。。。”

“你的同伴，就是上次那个女孩吗？”何韧忽然气呼呼地打断了端木。她刚才心疼端木的感觉已经荡然无存。

“是她。”端木自然的回答。

“她竟然让你一个人在死亡谷徒步。这算什么同伴？”何韧更加坚信，那个叫小布的人靠不住。

端木留意到何韧的怒火，她略有所悟。

“何韧，你认为同伴就应该时刻陪伴在自己身边吗？哪怕那是她无法忍受的事情？”

“但这是死亡谷，在极端条件下，这是必须的。”何韧辩解。

“你有没有想过，这种极端条件是我个人的选择，并不是无可避免的困境。这种状态下，也是必须的吗？”端木追问。

何韧自知理亏，但是她依然强辩，“对，如果她真心对你，就会。要是我，一定会陪着你！”说完最后一句，何韧有点不好意思地扭开了脸。

“谢谢你，何韧，我很高兴听见你这样说。但是，我们可以换个角度思考，陪伴到底要到一个什么程度？还有，陪伴到底以谁为中心？就说这次，按照个人兴趣，我这个同伴是绝对不会去死亡谷这样的地方，她无法忍受酷热，这样的景观对她毫无意义，她不需要象征性的思考。如果以她为中心的陪伴，我们根本就不应该去死亡谷。但是她陪我去了，只是没有参与徒步，那已经超出了她忍受的范围。我们应该心存感激这种陪伴。她的存在让我觉得安心。从来没有过的安心。她的关心和焦急，足以证明我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那我们也可以再换一个角度，是不是灵魂的契合是更加重要的事情呢？她不喜欢去死亡谷，所以就成了一种受罪，她对你就成为了一种付出，一种负担，一种债务。如果是我们俩搭伴去死亡谷，岂不是更加有意义？我们这样的交流，可以在现场真切感受到的酷热中进行，不是更加有趣？”何韧不依不饶地说回自己。

第42章 第 42 章

42.

何韧的大胆和直接，又一次令端木吃惊。这样直接的表达对于端木来说是棘手的难题。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何韧确实已经开始发生变化，她变得更加主动，更加能够勇敢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这不正是端木希望何韧改变的地方吗？

另外，从秦越描述的情形来看，何韧确实在人际交往过程中，心态变得更加积极友善。

端木还是需要给何韧泼一下冷水，看看何韧是不是虚张声势。“但是，你不喜欢拉斯维加斯，至少在开始讨论这个话题的时候，你明确表现了你的不喜欢。你所谓的灵魂契合并不彻底，只是局部的或者暂时性的契合。”

“我没有去过拉斯维加斯，对那里有偏见毫不奇怪。但是我能理解你说的那句话，你所说的象征意义，可能是，你能够在那里体验活在当下的生活哲学。”何韧说出这段理解时，非常肯定，非常自信。

端木点头，何韧的理解很到位，仅仅通过自己的一句话就能分析到这一步，实在令端木佩服。何韧不是虚张声势，她很有信心。

“何韧，你是否确定，你这是与我的灵魂默契，而不是你比较容易被我说服？”端木问道。

“我确定，我们是心灵默契。”何韧坚定地回答，“我容易被你说服，是因为你说得有道理。”

此刻的端木已经确定，何韧的心理问题并不是非常严重，而且目前已经有了相当的改善。端木担心的是，何韧的进步是因为移情在起作用，那是一种不牢靠的进步，是建立在对心理医生虚幻的认知上。这样的进步会随着心理医生退出她的生活而消失。

端木需要让何韧认清一个事实，帮助她进步的其实是何韧自己。

“事实上，并不完全是因为我总是对的。比如对拉斯维加斯，我有着非常个人化的兴趣，而你从不喜欢到认可，仅仅因为我引用了一句意义不明的广告语。你轻易地改变了自己的立场。但是何韧，你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根据你的描述，你平时不是很容易被人说服。”

何韧想辩解，但是端木示意她让自己说完。

“原因是，我们之间的关系和其它任何一种包含权力差异的关系是一样的，比如上下级关系，老师和学生关系，等等。心理医生在这种关系中处于强势的一方，这不包含利用手中权力恐吓威逼的因素，仅仅是两者之间不平衡的力量。这也就是在很多职业操守中，有严格限制的原因。”

何韧警觉地看着端木，她听懂了端木话中的警告意味。

“难道你觉得你说服我，都是因为我怕你吗？你是想否定你自己说过的话吗？”何韧又开往胡搅蛮缠的方向走了。

端木已经习惯了何韧这个招数，于是不搭理她，继续说完自己的话。

“心理医生以一个专家和权威的形象坐在你面前，就已经拥有一个比你强大的气场。更重要的是，我们这个职业的要求是关切你的痛苦，聆听你的困扰，陪伴你一起寻找解决之道。你在别处得不到的理解，在这里可能会得到。于是，你会认定我们是最理解你的人，是与你心灵契合。”

何韧不乐意了，几次想打断端木浅，都被端木阻止，端木必须要把这个意思解释完整。

“在我们俩的关系中，很多体验实际上是你自己构建的，我并没有参与其中。比如这种灵魂契合的说法。可以更加简单地来解释，我并不是只理解你，我的职业训练要求我，必须关心我所有的客户，并且理解我的绝大部分客户，否则我就不是一个称职的心理医生。而我不可能与那么多人心灵契合。”

端木把自己的这种爱归类为博爱，以此拉开与何韧心理上所期待的情感类型之间的距离。

何韧听明白了端木的意思，这是一段很残忍的说法。端木是在拒绝自己的爱，拒绝自己的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