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内女子轻轻“哼”了一声,“我如何确定?我又不像你们这样的人, 能驱使些虫儿鸟儿帮忙,只能自己翻找, 说不定就忽视了哪个犄角旮旯……看来我这番担惊受怕, 连一声谢都讨不到,还要被怨怪耽误了你的事情呢。”
那人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赶忙连声道歉, 又低声下气地哄她继续帮忙探听。几步之外的云征仔细收敛了气息, 用手按住怀中小狐狸的耳朵,以免他被话音吵醒,或是被墙外不知是不是还带着其他符咒的人察觉到。他耐心地听着这两个人你来我往,一边说着“正事”、一边打情骂俏,言语里或许有缠绵轻浮之意,实际却并未忘形,没过多久便结束了交谈,准备分别了。
云征虽然将附有分魂的纸鸟留在了陆府内,这地方却正好不在探查的范围之内。要是他回来得再早或晚一些,估计真会错过这次短暂的会面。
陆府内那个向外人透露消息的女子在临走前又想起什么,将另一人叫住了。“桃儿从大少爷房里的丫头那儿听说了一件事,不知和你要的东西有没有关联。”她说,“大少爷幼年时生过一场重病,当时病得都快死了,连着重金请了好几个大夫都说回天无术,后来不知怎的就又好了,也说不出是怎么治的。我估摸着……要是实在找不到你说的那颗药,会不会是那次已经在大少爷身上用掉了?”
她说的大少爷,是陆家这一辈的嫡长子。因为在外云游求学,已经好几年没回来了,只隔几个月送回一封书信。在原本的世界,狐妖以“小少爷”的身份从出嫁到死前,都没有见过这个“哥哥”一面。
等外面的那个人带着有些凝重的神情,沿着街道隐蔽处离开,云征让一只纸鸟跟上他,自己悄无声息地抱着小狐狸翻过墙壁,跟上了那个正匆匆走在园中小径上的女人。虽然换上了侍女的衣服,如云的乌发和养尊处优的细白皮肤却暴露了她并非仆从的事实。
云征跟在她身后,哪怕途中女人机敏地回头张望了好几次,也不可能发现一个根本见不到身形的人。最后她回到的地方,却是侍妾住的小院,被和她互换了衣服、一脸焦急的真正的侍女摸黑接进了屋里。
云征确定了她的身份,才悄然离开,往回走去。小狐狸这一晚大概真是折腾得累了,趴在他怀里一直沉沉地睡着,暖热柔软的身子在呼吸间轻微地起伏着,细软的皮毛蹭在他手上。云征揉了揉他的脑袋,动作中途停顿了一下,费了些心力才将思绪从不该此时想起的画面上扯开,回到刚才目睹的事情上。
围墙的禁制是为了阻拦妖邪之物的,也能阻拦不请自来的客人。但是哪怕没有被察觉到刻意留下的漏洞、也没有像府内的阵法一样受到破坏,最终这禁制还是哪一方都没能拦住。
云征早就发觉那个男人到陆家来提亲是别有目的,这次也只是让他确定了目的为何。令他有些想不明白的是,小少爷在陆家、特别是陆老爷那儿,并不特别受宠,虽说衣食无忧,想要把那么珍贵的丹药作为嫁妆——假如那丹药确实还在——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只是和陆家亲近关系的手段么?只是想要一个名正言顺讨好的借口,小少爷又长得清秀可爱,哪怕不能作为内应,真娶回来也不吃亏。反正那男人真正“喜欢”的人地位太低,本就不能作为正妻……还可以借着娶亲这件事气一气他,试探他的真心。
云征避开园内的侍从,屋门无声地打开又关上,没有被任何人察觉。屋内一片黑暗,他在门口静静地站了一会,才向床边走去。纸符咒幻化出的人形还保持着他们离开时的姿势,看来这段时间并没有人到屋里来过。怀中那团鲜活的温度,另一颗心脏贴着他的心在跳动。
——自己无比珍视、求之不得的宝贝,在别人眼中只是轻易拥有的玩物。他却还要忍耐着,不能让心中冷冷燃烧的愤怒爆发出来,痛快地进行毁灭。
他把睡着了的小狐狸放回到床上,怀抱在骤然变空之后迅速地冷了下去。他的手离开后,小狐狸在被子上蹭了蹭,团起了身子,四条腿都窝在肚皮底下,尾巴绕过来环在外侧,像是唯恐这天气还不够热似地将自己缩成了一团。云征把丝质的薄被盖到他身上,他也没动一下。
云征突然想要把他弄醒,把他身上顺滑的皮毛揉乱,逼迫他在困意朦胧中睁开眼睛,重新变为能被拥抱的人类的模样,就在这张床上……除妖师的神情在忍耐中变为了阴沉,同时却又有些庆幸:此刻他是睡着的,不会看到坐在旁边的纸人,哪怕那就是用来邀请他出门游玩时所用的理由。
纸人此刻正安静地注视着他们,脸上带着有些呆板的微笑。云征拿出来的是做得最好的那个,幻化出来的模样和真人十分肖似,肌肤上还带着微微的温度。做出来后他就决定,哪怕本质只是张纸,用来作为替身也是便宜了那个混账家伙,准备留下作为私人的收藏。但现在,他更想毁掉它——在他真正地触碰过、品尝过之后——让这个过于相似的虚假替代品彻底消失,不管这举动会不会像是欲盖弥彰。
云征张开手掌,让那人形还原为一片白纸,飘落入手中。他捏着这片纸,反复几次捏紧又放松,最终还是没舍得像对待往常那些用过的符咒一样烧掉,而是又妥帖地放进了怀里。
他将床边的帷幕放下,遮挡住自己的视线,然后坐在房间里唯一的那张椅子上,静静地一直坐到了天色渐明的时候,才在侍女到来之前悄然离开了。
————
徐星淳端着药走进屋里时,谢君宇正倚在靠枕上打瞌睡。外面太阳很好,屋里则难得没有烧着炭火,只在被子上放了一个暖手炉。徐星淳的脚步放得很轻,但不知是因为开门时吹进来的风、还是药的苦味散发了出来,没等他靠近,谢君宇就睁开了眼睛。
他的起色还是不太好,但至少已经不是之前那样随时会断气的虚弱模样了。他看着徐星淳,微微翘起唇角笑了笑:那是个让人看着很不舒服的笑容。徐星淳对此已经习惯了。屋里除了一张床和放在窗口的小桌,再没有别的家具,他走过去,挨着谢君宇坐到了床边,然后舀起了一勺深褐色的药汁。
“喝药了。”他温柔地说。
谢君宇没有拒绝送到嘴边的那勺药汤。闻起来就苦涩得令人胃内抽搐的药,他可以面不改色地喝下去,就算是这次徐星淳兴致来了要喂他喝,也不能让他脸上多一点表情。徐星淳是知道他不会拒绝的——如果放他出去,获得自由后他或许很快就会痛痛快快地死掉,但把他强行留下来,他就拼了命也会活着。
他就是这样的人……总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反抗着他……
所以徐星淳从不怕他会故意寻死,因为还有一个妹妹牵绊住了他,也不怕他会自己逃走。这个房间布置得尽可能简单的原因,是他怕谢君宇弄到什么趁手的用具,就会在他接近时弄伤他,甚至杀死他——因为这样的担忧,徐星淳平常时候过来看望,都只在门外和谢君宇说话。这天他走进来前,不仅让仆从帮谢君宇沐浴更衣,还用细软的绳索绑紧了他的双手。
浅浅的一小碗药,一勺接一勺地喂,很快就喝完了。徐星淳忘了带擦嘴的布巾过来,干脆就用自己的袖子在谢君宇沾上药汁的唇边轻轻按了按。青年的唇色依旧苍白,久病的人身体消瘦,说是形销骨立也不为过。徐星淳的手向下滑去,落到他颈上,触摸到微凉的肌肤,注视着过于鲜明而不太好看的骨骼的轮廓,眼底却有某种情绪渐渐地热了起来。
谢君宇讥诮地回望向他。“这就等不及了?”他说。
徐星淳摸着他,像在摸一只原本模样漂亮、却和主人赌气而把自己饿瘦了的,没被驯好的宠物。“那药的效果确实很好……”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谢君宇说。
“好也只会好这么几天。”谢君宇懒洋洋地回道。
徐星淳没有再说话,而是用动作表明了他的回应:好这么几天也就够了。谢君宇瘦得浑身几乎只剩下了骨头,抱在怀里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徐星淳将他抱到窗口,正面朝下按在了桌子上。这间屋子很小,桌面也很窄,谢君宇努力仰起头向后避开,才没让自己的脑袋撞到窗户。
窗户没有插牢,开着一条缝隙。只要里面有一点点力道碰上,就会向外打开。
谢君宇皱起了眉。“你要做什么?”他略带厌恶地说,感受到了那只正在伸入衣内的手。徐星淳的掌心很烫,让他有些想吐。那个人从他背后压下来,靠近了他的耳朵。
“我让妹妹过来了。”那声音在他耳边低低地说。
就在院子外面,在视线毫无阻拦可以触及的地方。衣着朴素、梳着妇人发髻的年轻女人被带了过来。她陪身为管家的丈夫到府内来,被要求在这里等着,不知道是要自己做什么,茫然地立在原地。她的视线转向这座孤单坐落在院内的小屋,似乎有些好奇,但外面的阳光太明亮了,并不能看到屋内的景象。
徐星淳满意地感受到被他压制着的身躯僵住了。片刻之后,谢君宇开始发抖。他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徒劳地一次次绷紧身体,过于无力而显得反而像是取悦。徐星淳用力地咬住他的肩膀,谢君宇的身体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他被绑住的双手挣扎着伸向前方,碰到了窗户,然后在窗格上用力地攥紧了……
院子门外几步远的地方,女人的目光又朝这里转了过来。那座奇怪的、让她感觉很不舒服的小屋的窗口掩在阴影中,窗户打开了一道缝隙,有一扇窗正在轻轻地晃动,像是没有关好而被风吹动了。
和前几天一样,今天也是一个没有起风的晴朗的天气。
她盯着看了一会,然后像是失去兴趣一样转开目光,去打量那些站在院子周围、不知是为了守住什么的侍卫们了。那扇窗被她留在了视线的余光里,晃动、停顿,似乎正用某种不为人知的语言在对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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