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避风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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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因为开家长会的缘故, 提前了半个钟头放学,这大概给了老师们“这个周末十分漫长”的错觉,疯狂地布置了一大堆作业下来, 光数学就有两套卷子和一套专练, 周一常规还要交错题本。陆攸习惯性从最难最费力的科目做起, 在睡觉前拼死干掉了专练和半套卷子,晚上做梦的内容都是在外星人的飞船上惊恐地证明和计算各种三角,旁边不时有没算出来的人被“啊——”地扔进太空里。
好不容易梦境结束、摆脱掉这种精神折磨,好像只再睡了几分钟, 闹钟就响了。陆攸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睡得快要从床沿边掉下来了, 被子拧成一条和他的双腿缠得密不可分。窗帘底下透进的光线显示着外面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隐隐约约有代表人类活动的各种声音从道路上传来。
陆攸把自己从被子里解放出来, 又躺了几分钟,等第二个闹钟响时才恋恋不舍地爬起了身。他关掉卧室里开了一夜的空调, 把门窗都打开来透气,擦了擦阳台上的栏杆把被子抱出去晒。做完这些事情差不多就完全清醒了, 陆攸今天没有出去吃早饭的打算, 开火煎了鸡蛋培根, 和芝士片一起夹在面包里吃了。
牛奶喝完了还没有买,陆攸看到冰箱里有个西红柿,回忆了一下前天晚上拿它的同伴煮番茄冬瓜汤时, 那甜得令人怀疑它在番茄里是个叛徒的味道, 准备等会休息时把它切块拌点白糖, 当甜点吃。
——等会休息时。陆攸心里重复了一遍,把洗好的平底锅挂起来,痛苦地往书房走去。他虽然不是那种对做饭家务之类事情特别热衷的人,但和不喜欢的科目作业比起来,这些不能省略的工作做起来都像在光明正大地偷懒了。
陆攸在书桌前面枯坐到中午,随意煮了碗面吃过午饭后,又对着一道怎么都想不出来的证明题浪费了快一个钟头时间,硬着头皮写了个似是而非的过程将空白处填满算完。还剩下语文的文言翻译、摘抄和作文,英语有一份阅读理解的综合卷,这几门课他应付起来就顺手多了,只是要写的字太多,写得手疼。
等作文写完,陆攸抬起头看到窗外昏沉的天色,才发觉已经六点多了。陆攸丢下笔,头昏脑涨地往椅子背上一靠,胃里这时才有了空虚的感觉。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一时却想不起来,伸了伸懒腰缓解脊背和脖子的酸痛,边往外走边琢磨着晚上是省事继续煮面、还是烧饭炒菜吃,等到走出书房门口时才猛然想到:他晒在外面的被子忘了收!
要是换到天黑得早、露重风寒的秋冬,被子这一天太阳就算是白晒了。幸好现在是夏天,六点多的时候天还没黑透,推开阳台门,一股干燥的热气顿时朝屋里涌来。陆攸拿了个竹编的拍子给被子拍灰,嗅到那股好闻的阳光香气……据说是螨虫被烤焦之后的气味……反正是一股令人安心的味道,闻到时会让陆攸联想到铁锈。
拍被子的声音听起来像有人在楼下打篮球,每次拍子和被面接触,都会有一点灰尘升起来,在晦暗的天色中看得不如阳光下那么清晰。看不清楚导致陆攸怀疑没拍干净,便格外用力地正面反面拍了好几次,在傍晚暑气未消的余温里热出一身汗来。
阳台的位置本来离大门就远,陆攸为了避免蚊子和灰尘飞进家里,特意拉上玻璃门把自己关在了外面,加上近在耳边的拍打声,导致陆攸完全没有听见门口响起的动静。直到抱着被子跨进屋里,才察觉到了门外异常的响动。
陆攸心里先是一紧,第一反应就是昨天晚上逃走的抢劫犯;等小心地将被子放在床上、蹑手蹑脚往门口走了几步,才听出那似乎是……有人在哭?
不是恐怖片那种幽幽的会令人心里发毛的哭声,而是软弱、粗糙,像是要嚎啕却没又力气出声的哭泣。陆攸心中惊惧稍退,便想走过去从猫眼里看看是谁在他家门口、是不是需要帮助。这时门上却又传来了两下用力的拍打声,拍得整扇门都震了起来。陆攸脚步再度顿住,便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焦虑叫了声:“林奶奶!”
陆攸对这个女声十分熟悉,一听就知道正是隔壁的周晨阿姨。他平时称呼住在一楼的奶奶并不加姓氏,又隔了两秒才意识到“林奶奶”就是她。外面的人不再拍门了,哭声也被压抑着而没有变响,陆攸一时猜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敢应声,像做贼一样放轻脚步又往门口挪动了一段距离,才听见林奶奶口中含含糊糊叫嚷着的是:“我要找攸攸……”
防盗门外,林奶奶被拉着不让再拍门,身体便像脱了力一样不住往下滑。在旁边搀扶的周晨是个苗条的女人,身躯只有她三分之一宽,换了别人估计都要给带到地上去了,幸亏周晨有一半不是人,两条看似细弱的手臂硬是稳稳撑起了老人的身躯。“奶奶,不是跟你说了攸攸不在家吗?”她怕楼上楼下的听见声音过来围观,压低了嗓门急匆匆地说,“打电话都没人接,你拍门有什么用!攸攸可能是吃过晚饭出去散步了,你就算有事急着找他,也得等他回来再说啊!”
陆攸其实在家,只是正好在阳台上收被子,电话铃和敲门声都没听见——周晨当然知道这一点,林奶奶耳朵不好没听出来,她可听得清楚。她就是故意撒的谎,想哄得林奶奶先平静下来。
几分钟前周晨还好好地在家里洗碗,突然浑身一冷,像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冻得她差点失手把碗摔进水池里。虽然也只和祁征云打过几次交道,之后都很有默契地互相避开,但对他那阴冷的气息周晨可是记忆深刻,又听见隔壁门口传来的敲门声,连忙出去查看,赶着把紧接着就要改敲为拍的林奶奶拦住了。
林奶奶眼圈红红的,不住抽噎,态度却异常固执。“那我就在这儿等!”她说着就要往地上坐,周晨平时与这个老太太相处感觉除了比较唠叨,人还是和和气气的,冷不防见识到这样泼妇一般的架势,顿时手忙脚乱。好在周晨有的是力气,使劲箍着林奶奶的身子没让她坐下去,一边将她往自家门里拖,“奶奶,不要急,要不到我家里来坐一会吧……我把门开着,攸攸什么时候回来你一眼就能看见!或者你到底找攸攸有什么事情?不如说给我听下,我也帮着想想办法……”
周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林奶奶一副急得要死的样子,偏偏对具体事情半句话都不肯透露;她就搞不懂陆攸一个小孩子,做了什么能让林奶奶这样着急慌忙地找上门来?不过哪怕祁征云没给她提醒,她也不会放任老人在陆攸门口闹腾,老人身体不好,万一再闹出事来更麻烦。
只希望陆攸别听见门口的动静,傻乎乎地就出来开门。在弄清楚林奶奶要做什么之前,她觉得陆攸最好就装作不在家算了。好在直到她连拖带拽地把林奶奶弄回到家里,又使眼色让房间里探头出来看热闹的女儿回去,隔壁陆攸家的门就一直静静地关着,就像主人真的不在家里一样。
陆攸贴在门后站着,从猫眼里看到林奶奶被周晨拉走了,那听起来十分可怜的哭声终于消失,按在门锁上的手都已经僵了。他不是没考虑过开门让林奶奶进来、要说什么都说个清楚,但看到老人脸上皱纹里淌着眼泪,反倒不敢面对她了。
能让林奶奶特意来找他的事情——除了她那个不务正业、昨天晚上差点在路上拿刀捅人的宝贝孙子,还能有别的么?林奶奶平时确实对他不错,但按照她那自以为对他好便把他家里的事情到处宣扬的糊涂劲儿,要是知道了自己的宝贝孙子因为抢劫要被警察抓了,会做出什么反应来,陆攸猜都能猜到——反思是不可能的,道歉也悬,说不定还得迁怒到他这个“受害者”身上。要么怪他不肯商量私了而是直接就报了警,要么过来哀求他原谅放那人一马。
现在他看到的应该就是后一种了。陆攸此时想不明白的反而是另一件事:林奶奶是怎么知道这件事和他有关的?
祁征云昨天说过“报警的事我来就好”,陆攸便安心下来,觉得这件事情自己只要等结果就可以了。他不知哪来的信任,对祁征云能在报警时隐瞒细节也一点都没怀疑过。现在林奶奶找上门来,陆攸靠着刚被她拍过的防盗门一想,才想到就算祁征云报警时不说,警察抓到了人一审,得知了具体的前因后果,大概也还是会来找他验证情况的。只是林奶奶居然来得比警察还快,难道是警察通知家属的时候连这些细节都告知了……?
陆攸对警方的办案过程不太了解,心中充满怀疑,总觉得应该会有保护受害者信息这方面的条例 才对。这时隔着门又有哭声隐约传了过来,哭得陆攸心里发毛,连昨晚见到抢劫犯手里刀子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惶恐过。
他最怕的事情就是和轻易讲不通道理的人打交道——那总让他想起小时候父母吵架时,一个激动难耐、一个静默不语的煎熬情形。而等激动的一方也因精疲力竭而安静下来,那种静谧得仿佛彻底冻结的气氛,甚至比黑暗中莫须有的鬼怪更为可怖。
就是因为避免和别人陷入这样的僵持局面,陆攸才逐渐养成了仔细揣度他人想法、凡事小心翼翼的习惯。原笑笑一个女孩子反而大大咧咧,有时觉得他不够爽快,还形容他这样的性格是“黏糊糊”的。陆攸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好像他为别人考虑得越多,反而越不容易让人和他亲近,不但身边一向没几个朋友,和妈妈的关系也逐渐变得陌生……就算他本不是喜欢社交的性格,不至于孤独得难受,看见别人家庭团圆、呼朋引伴的时候,也会有一点怅然。
……这件事情过后,林奶奶估计不会再给他好脸色看了吧。周阿姨也会在什么时候觉得他带来了太多麻烦,想要让自己家和他疏远开来吗?
陆攸在门后靠了一会,驱散掉心里那一点恐怕会引人发笑的郁闷,轻手轻脚地往房间里走。在这种时候,他想来想去,居然能想到的唯一一个人,是才认识了一周的祁征云……他脑海中也没有清晰的思路要说什么,走到电话前就将听筒拿了起来。
这么做的时候,陆攸一点都没想到他也会给祁征云带来麻烦。仿佛藏在那个男人对他的态度里的某些细节,让他潜意识中相信了无论什么时候求助都不会遭到厌烦。
只是当陆攸把听筒放在耳边,对着祁征云留给他的号码准备拨号的时候,发觉听筒里一片安静。再去看电话机上的小屏幕,也是什么都没显示。
电话坏了?陆攸俯身往柜子后面的缝隙里看,发现电话线不知怎么地松开来了。他原本听门外周晨说给他打了电话,还以为是自己在阳台上没听见,原来是根本没响。想来林奶奶也是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打不通,实在没办法才亲自上楼找人的。她整天喜欢从窗口往外头看,来去的人基本都在她眼皮底下,大概因此笃定他没离开家。
缝隙太窄,陆攸手伸不进去,艰难地开始搬柜子。在外面看他拿了号码纸条、猜出他要做什么的祁征云紧急往远处撤离,赶在手机响起来之前躲到了天台上。又听着铃声在身上翻了半天,才想起这只号码就给了陆攸一个人、因而根本没人打的手机没放在口袋里,而是图省事让他用阴影吞了,赶紧再从影子里头取出来。
陆攸家的电话线就是祁征云拔掉的,周晨也是他看那个老太太不肯罢休喊过来帮忙的。他是察觉到一楼出现陌生的魔物气息,赶过去查看,因此得知发生了什么——林奶奶那个孙子打电话回家了。
对,就是昨晚他确认过已经被魔物撕碎吃净、仅剩的一点残渣也落进了下水道的那个人。此前有个装神弄鬼的小姑娘企图借他的力量让新死的人类灵魂魔化,也得是纯净的力量才行,那人死时周围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连魔化的最后机会都没得到就散去了。但老人接电话时祁征云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就是那个嗓音、那个语气,连对奶奶不耐烦的态度都如出一辙。
——电话那头的人说清了他是怎么起的贪念,昨天又做了什么,最后来了句“我出去躲躲,这段间别联系了”,便“啪”地把电话一挂。按来电显示打回去,被立刻按掉,再打那边就关机了。
奶奶已经急得要疯,一点异常都没察觉,祁征云却认定了对方是个冒牌货——居然没借口问奶奶要钱。一个没要钱的冒牌货……再联系昨天他确实报了警、和那陌生的魔物气息,祁征云便有了点猜测:这个,大概就是人类方面处理后续的手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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