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征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条小鱼,鱼的眼睛不动了,其中的神光似乎随着阴影落下而同时黯淡下来。陆攸并未察觉到这场无声进行的对峙——或者说单方面压制,他正在仔细分辨墙壁上画作的内容。有好几副画排列在一起,作画的人估计没有什么艺术细胞,线条都如小孩涂鸦般歪歪扭扭的,组成简陋的图案;墙壁上还布满了浸水的湿痕、膨胀剥落和大块霉斑,将画面毁坏得更难辨识了。
陆攸最先看出来的依旧是个鱼形的图案,就两条弧线交叉、再点个点作为眼睛,简单好认。他看了半天,勉强理清了这几幅幼儿园连环画的内容:鱼伴随着雨水一起从天空落下;烈日将地里庄稼晒得枯萎;鱼被放进一个圆圈里——虽然看着像个水盆,但陆攸觉得这大概是指井口?
下一幅画是天降暴雨、河流涨水。再之后就是最后一副了:有人跪在地上,即将被卷起的波浪吞没;另外几个人站在圆形的井口边,高举双手,脸上带着夸张的笑容。
火柴人的圆圈脸上,那根表示笑容的弧线画得十分狂放,两端都戳出了脸颊。这种风格的涂鸦出现在一间破旧神庙的墙壁上,真是违和又诡异。线条都呈现出氧化过后接近黑色的暗红,可能是油漆……陆攸谨慎地伸手摸了一下:的确只是油漆,而不是他猜测中某种更加惊悚的涂料。但被他指尖一碰,被雨水浸泡得质地疏松的墙灰就掉了一大块下来,露出了墙壁内部的构造。
乍一看只是普通的砖石,用水泥黏合砌在一起,砖头质量一般,年久失修后有些角落已经碎成了豆渣一样的质地。砌墙的水泥中却有什么东西在火光中微微反光,呈现出半透明的色泽,陆攸的第一反应是指甲,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仔细端详了一会,发现那些好像是……鱼鳞?
有祁征云触手根部鳞片那么大的淡青色鱼鳞,被整齐地排列成行,叠放在两层砖石之间砌成了墙壁。陆攸试着将另外几处即将剥落的墙灰掀开,发现鳞片并不是每一层都有,而是集中在稍低于他肩膀的这个高度,在最先发现的那层、以及上下又各一层的砖缝中,鳞片构成了三根连贯的线,朝着墙壁两侧伸展开去。陆攸直觉觉得,这三根线贯穿了四面墙壁,将整座神庙围绕了起来……假若存在空隙的话,那就是在神庙门口这一处了。
陆攸返身走向门口,刚才在供桌前不知在看什么的祁征云这回跟了上来。庙门是木质的,也已经虫蛀水浸而破烂了,陆攸检查过门框两侧的墙壁和门的木条缝隙之间,确认了自己的猜测。门外依旧是风雨声大作,陆攸想打开门看看正面,却在开门之前被祁征云拦住了。
祁征云把陆攸往远离门口的方向拖了点,将触手指向门缝底部的空隙。陆攸用蜡烛去照,茫然地盯着泥水淹没的地面,祁征云又指了一次,他才发觉了到底哪里有异常:门缝底下那道线黑漆漆的,边缘十分整齐。
然而,水面反射着蜡烛的火光,本该沿着尚有空隙的门缝照到外面去才对……
就像是有东西严丝密合地贴在门缝外面,把光线挡住了。不知怎么的,陆攸不仅想到了黑水,还想到了被紧紧挤压在玻璃上以至于变得扁平的人脸,顿时感到一阵恶寒。他没敢仔细观察那缝隙里塞着什么,毕竟祁征云一副毫不紧张的样子,看来完全不需要他去研究应对方法——真是太好了。
祁征云的触手前端伸直,指向门外,然后再用两条触手圈起来,摆了个圆圈作为示意。看陆攸没太懂他的意思,他干脆沾了点泥浆,在稍远处较为干燥的地面上作画:一个圈,一个小房子,中间连线……然后又将两根触手缓缓起伏着伸向门口,作出“前进”的姿态。陆攸有点明白了:这是在说,这座庙门的朝向,正对着那口井所在空地的方向?
陆攸方向感一般,无法自己回忆上山和下来的道路做出判断,但他有一种天然的直觉:或许不仅是庙门、水井,连同上山路边的那座鱼形石雕,也都应该在这条线上。
井中的黑水、神像手中的玉雕,加上砌在墙壁中的鳞片,都让陆攸感到了“限制”的意味,仿佛在畏惧着什么。是那条鱼吗?看那几幅画的内容,难道是人们将引来暴雨的鱼镇压在井中,同时每隔一段时间就向它献上祭品,好让会毁掉收成的连绵淫雨停下?
但这样解释的话,第二幅烈日灼干大地的画面就显得突兀了。陆攸在资料中看到的只有水灾而没有旱灾,在这次暴雨降下之前,村里种的庄稼也生长得很顺利。
陆攸沉思了一会,稍稍调整了一下思路:因为旱灾,村民们困住了能带来雨水的鱼……
结果他发觉加上这个前提后,整个故事的感觉一下子改变了:从选择牺牲同胞消弭灾难的麻木人们,变成了自己为利益作死、搞砸了事情后还继续一条路走到黑的恶人。从资料中这个村里的人对投放对象和那女孩的态度,虽然此刻还没找到证据,陆攸内心已经隐隐倾向后者了。
不过……上一次失败的祭祀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在那片空地上时,陆攸听见了从井中传出的女孩的尖叫。她本该被黑水吞噬,却反过来成为了能号令黑水的主人,利用这种力量报复性地兴风作雨。但这样的祭祀已经持续了好几代,此前从未出过差错,要说是女孩的意志格外坚定,击败了鱼反客为主,陆攸觉得不应该是这么简单的缘故——在投放对象的记忆中,那女孩可是弱小爱哭的性格,因为脸上“祭品预定”的鱼形胎记、还有出生后不久就父母双亡的“罪过”,在残疾而同样受到欺负的他的保护下才能磕磕绊绊地长到那么大。
女孩被献祭给黑水前,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眼中喷薄而出的愤怒,大概就是他见过的她最强硬不屈的表情了吧?
陆攸想到这里,总觉得好像又遗漏了什么。祁征云戳了他几下,似乎有话要说,陆攸把他那根刚搅过泥浆又来蹭他的触手按下去,示意祁征云安静点别打扰他的思路。他将刚才的整个思考过程来回梳理了几遍,又仔细回忆资料,终于发觉了一个很不对劲的点:投放对象的视角到底是怎样的?
暴雨之前那些幼时回忆的部分,视角都没什么问题,但往后就不太对了。人们对神像跪拜时,他却在人群前方;女孩站在井边时,他同样正对着她,两人之间除了那口井以外别无他物——按照陆攸之前的亲自经历,他这样就得站在主持仪式的红衣人前面了。
——那场暴雨之后,资料画面变成了第一人称的视角,投放对象的身影从画面中消失了。
陆攸生出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因为淋雨的缘故,他手臂上的皮肤到现在还是冷冰冰的。正在他疑神疑鬼时,祁征云在旁边等得开始不耐烦了,再度触手一伸,抓住他拎了起来。陆攸被猛地举到半空又下落了一段,险些咬到自己舌头,拖鞋也又晃掉了,从他脚上掉下来双双砸落进了泥水里。
祁征云似乎不准备再放他下来了,干脆无视了鞋子,将人类举着冰激凌一样将陆攸握在触手上,往神像那儿“游”去。陆攸突然发觉,外面雨声好像小了不少,却又多了些一时形容不出来源的嘈杂声响……祁征云绕到神像边陆攸刚才看画的另一侧,猛地将几根触手插进了地面。
陆攸听到木头碎裂的声音,地面以下居然不全是泥土。随着祁征云将大块土石和木板碎片挖开,地上显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空洞,这是隐藏在神庙地下的空间,以前可能是个地窖,但现在里面几乎已经被雨水灌满了。陆攸只往洞口下方的水面看了一眼,一种极度难受的窒息感便猛然攥紧了他的肺腑。
第245章 番外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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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瞬间,周围昏暗的光线彻底熄灭、沉入了黑暗,神庙外面的嘈杂声消失了,祁征云的触手缠在他腰间的触感也消失了。陆攸仿佛被突然丢进了冰冷黑暗的水中,他甚至能感受到水里那股陈腐的气味……他动弹不得,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嘴唇也无法发声,只能独自在寂静中感受着水面逐渐上涨、淹没口鼻,最终将他完全吞没在水下。
这是无比折磨的过程,但不知为何,陆攸从其中感到了一丝熟悉。就在这个念头伴随着疑惑浮现的同时,周围的黑暗和水压在转瞬之间消退无踪了。嘈杂的声音在陆攸耳边炸响,他被粗暴地压着胳膊、按着脑袋用力摁在了地上。泥土地在阳光下晒得炙热,被他倒下时流动的空气吹起了颗粒细小的尘烟。
窒息感尚未完全消散,陆攸大口喘息着,窜进鼻腔的灰尘让他咳嗽起来。压制着他的人动作十分粗暴,他露在衣服外面的手臂和膝盖在粗糙的地面上擦破了,火辣辣的疼。他脑海深处浮现出了短暂的迷惑:发生了什么事……?
他不是应该和祁征云一起,在那个阴暗的神庙里吗?他记得祁征云挖开了地面,下面是已经被雨水灌满的地窖。望向那漆黑的水面时,有陌生的情绪在他心中猛然爆发,随之弥漫开来的还有一股彻骨阴寒。然后……
一声凄厉的嚎叫打断了陆攸的思路。他侧脸蹭到地上,烫得发痛,艰难地转过头朝着混乱来源望去。他看到一个十多岁的女孩被两个男人从一间破棚子里拖了出来,女孩穿着已经洗到破旧发白的短袖短裤,细如麻杆的手脚拼命挣扎着拳打脚踢。她脸上表情充满了惊恐,扭动挣扎时却竭尽全力,犹如一头绝望的小兽,那个几乎覆盖了整侧脸颊的鱼形胎记在她脸上丑陋地扭曲着。
小秋。陆攸脑海中浮现出了这个名字……确切地说,是一个意指这个女孩的、难以用正常语言简单描述的意象。不知何时,早已成为本能的语言在陆攸脑海中变得模糊了,他的思想中似乎不再存在字词和读音的定义,组成思维的只剩下了画面和一团团含混的感受。
这才是对语言文字存在理解障碍的人真正的思维状态,而不是像陆攸之前那样能在心里构思成完整的语句、只在说出口时才会被扭曲。这一刻,仿佛是“设定”进一步地吞噬了他、或者是自身被投放对象原本的人格覆盖了;但陆攸对场景转换和思想变化的迷惑都只持续了很短时间,随即就也被淹没在了这种混沌的思维状态中。
女孩从人群缝隙间求救地朝他望来,睁得大大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就在这个瞬间,陆攸突然忘记了自己只是一个为了任务临时来到这个世界的选民,完全投入到了当前的角色中。暴雨、神庙和追寻他来到这里的黑色怪物都从他的思维中消失了,他全身心地成为了正被粗暴压制在地上的这个年轻人,心中沸腾着如原始海洋的愤怒。
发觉他同样自救不得的状况,女孩眼中希望的光顿时灭了。陆攸听不懂那些人在吵吵嚷嚷什么,只看见有人紧皱着眉头,有人脸上带着近乎幸灾乐祸的笑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板着脸,将一根结实的粗长麻绳朝正将女孩手臂反扭到身后去、制止她挣扎的男人,陆攸口中发出了几个含糊短促的音节,拼命想从地上爬起身,这似乎将按着他的人惹恼了——他的脚腕被从后侧用力踩住,腰侧跟着重重挨了一下。
奇怪的是,挨打的身体好像不属于自己,一点痛都感觉不到。陆攸心中又闪过一丝疑惑,几乎就要感觉到这种状况的不对劲,却终究在距离清醒差了一线时前功尽弃,又沉入了混沌。看到这一幕场景的女孩则红了眼睛,爆发出一声更凄厉的叫喊,她猛地低下头,一口咬在了绕到身前要绑住她的男人手腕上。
男人惨叫一声,使劲甩开了她,愤怒地扬手要打,被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拦住了。老人皱着眉望着地上不肯乖乖就范的两人,沉稳地说了句什么,那男人虽然脸色依旧臭着,却真的没再打人。几人一起动手,轻易用麻绳将女孩五花大绑,嘴里塞了布团,丢在地上扭动着“呜呜”做声,挣脱不得。她的眼泪流了下来,在沾满灰尘的脸上冲出几道小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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