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胜骨子里是带着傲气的,他本是八十年代的大学生,因为家庭成分不好,虽然有满肚子的学识却没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条件下晋升,一般不得志的人要不就会郁郁寡欢,要不然就高傲自持,孙胜就属于后者,在他眼里谁都没有他厉害,说白了,他瞧不起的人挺多的,所以他对白贺炜这个新来的年轻所长也没多少好感,所以说话自带几分倨傲和不满。当他隔了十分钟再次给白贺炜打电话得知他才从医院出来,强行压抑着的愤怒差点口无遮拦喷发出来。
可真的在处理这件事时所发生的一切,让他这个经验丰富却习惯高傲的副所长也措手不及,话没说上几句,钱金锁就先闹开了,钱兵脸上也挂不住,可他没办法,这是明摆着逼他徇私,最开始只是象征性的劝劝,后来就是明里暗里的偏袒。举报人张二成是村里知名的刺头,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钱金锁和钱兵的这层关系,情绪变得非常激动。钱金锁更不是省油的灯,仗着钱兵在身边撑腰,他的反应比张二成还大,两个人眼看着就要动手了,村上的和乡里的人怎么劝都劝不住,只得他们这两个穿着警服的人上前拉架。
好在白贺炜到的还算及时,就在孙胜被推倒的时候接了他一把,有了主心骨的他,第一句话竟然是:“白所啊,你可算来了,钱教家的亲戚可了不得了。”这话带着一股子憋屈,谁都能听得出来。
白贺炜扶起他站稳,点点头,说:“孙所,您别激动,怎么回事儿?”他刚来所里上任,孙胜和钱兵两个所里的老同志都对他表现出各种不满来,可是他看得出,孙胜这个人是看谁都不满意的,说白了就是自负过了头演变成的自恋;而钱兵不同,他不仅是自负,而且是像个泥鳅一样的滑,心思堪比万丈深渊。所以在他看来,孙胜是要比钱兵更好对付,也要比钱兵好交,只是需要一个催化条件,那就是时间。
孙胜看了看钱兵和钱兵身侧还张牙舞爪的钱金锁,甩了甩袖子,对白贺炜说:“白所,你跟我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钱兵不屑地甩了甩头,那意思大概是:你们爱怎样就怎样。
这时候秋树乡的林业站长张海新和大店村的书记骆伟来到白贺炜面前,先做了自我介绍,说:“白所长,这俩人是俺们村的刺头了,咱们实在是劝不好,要不然也不能麻烦咱们派出所。”
白贺炜淡定地点点头,说:“我知道了,今天来就是解决问题的,给我找个僻静的小房间,我去跟孙所了解一下情况。”
大店村的村部有个会议室,条件挺简陋,虽然很宽敞,但就是特别冷,而且现烧炉子也来不及。白贺炜和孙胜就被带到这个房间,一进门的冷空气给穿着单薄的白贺炜冻得打了个寒颤,骆伟带着歉意的念叨着说让他们将就将就,然后一起坐下来,白贺炜开口问道:“举报的案卷我大概看了一下,就是钱金锁侵占了张二成的林地,张二成先后找村乡两级调解,但是钱金锁并不承认,说这本是两家人共有的林地。林权证上只写了张二成父亲张水泉的名字,但是因四至不明,没办法确认,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吧。”
孙胜点头,将钱兵和钱金锁之间的跟白贺炜说了,还细讲了钱兵在调查现场如何偏袒钱金锁。
白贺炜看了看在场的人,就跟骆伟说:“麻烦你去把张站长和我们钱教叫过来。”
骆伟起身离开了,白贺炜对孙胜说:“等会儿你别吱声,听我说。”
孙胜依然愤愤不平的,气鼓鼓的就像个青蛙,即使白贺炜这么说了,他也十分不解:“钱兵先是跟我隐瞒了自己和钱金锁之间的关系,万一这事儿要处理完了,如果谁举报了,钱兵还没回避,我们都得背处分。”
白贺炜递给孙胜一根烟,拍了拍他的肩膀,倒是挺轻松自得的说:“别急,又不是什么大事儿,放心,这有我在。”
孙胜在派出所呆了二十年,从普通的小警察做到现在的副所长,经历了很多任所长,也处理过很多林业纠纷案件,似乎没有一个所长在面对问题的时候对他说“放心,这有我在。”这六个字,他没想到竟然从一个晚辈的领导口里听见。高傲惯了的他,心头竟然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暖流。人情冷漠的现今,一个有责任感的领导太难遇。还没等他再说什么,钱兵、张海新和骆伟一起走了进来。
白贺炜问:“没找人看着点儿那两个人吗?”
骆伟说:“放心,我让治保主任看着呢。”
“那行。”白贺炜点点头,然后说:“按理说,钱金锁和钱教是亲戚关系,是应该回避的,但是现在咱们不是处理案子,而是谈谈怎么解决问题,我认为,钱教参与进来是有助于案子的解决的。”白贺炜闭口未谈钱兵参与案子的违规这件事儿,而是直奔主题。“张站长,骆书记,乡村两级的林权台账上是如何记载的?还有办证时的村民代表大会的会议记录有什么根据吗?”
孙胜插话道:“我们不做个记录吗?”
“不用,我先了解一下情况。”
张海新开口道:“乡里的记录早在他们刚出现纠纷的时候我就翻了,我也找村上了解过情况,当年钱金锁的父亲和张二成的父两个人关系好到恨不得穿一条裤衩,所以十年前林改办证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就只写了张二成父亲的名字,实际上,这块林地的确是张、钱二人共有的。而村民代表大会的会议记录虽然是有的,但当时全省林改,会议记录只是做了一个笼统的说明,并不能真正的证明什么。”
骆伟赞同道:“十年前的老书记我们也问过,的确是这么个情况。”
“那两家有什么具体界限吗?”
“林地这块,当年的确有一道壕沟为界来的,但是后来栽树,就给填平了。”
白贺炜说:“那么钱金锁在林地边上的那块耕地是他自己的吗?”
骆伟答:“是的,当年钱家是挨着耕地的这部分,张家是跨过壕沟的那部分。不过林权台账上,这块林地就只有张二成父亲的名字,我们说的这些并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现在老人都去世了,哎,真是挺棘手的。”
白贺炜算是听明白了,钱兵在一旁说:“的确是这么个事儿。”
孙胜瞥了钱兵一眼,充满了不满和不屑交杂在一起的复杂情绪,“钱教,这个案子你是该回避的,白所没说,你也就别吱声了。”
“哼。”他刚想再说什么,白贺炜阻止了他。
“钱教,麻烦你把你叔叫过来一下,我要单独和他谈谈。”
白贺炜撵人了,一群人一股脑的出去了,没一会儿的功夫,钱金锁进来了。
钱金锁就是一副老农民的打扮,穿着一件破棉袄,身上脸上灰土土的,没什么精气神,可是他却有那股子和人挣命的劲头,七个不服八个不忿。
白贺炜递给他一根烟,钱金锁别过脸去没接,白贺炜强行塞在他手里,说:“这不大个事儿,至于生这么大气吗?”说话间,用打火机给钱金锁点烟,老烟民钱金锁条件反射的举起烟凑火,烟着了,狠抽了一口。
他说:“我是一农民,一个大字儿不识,但是我讲道理,对吧。我家的地挨着我家的林地,我愿意怎么弄怎么弄,他张二成凭啥说我偷他家的树?”
白贺炜不紧不慢的也给自己点了根烟,听钱金锁抱怨。
“我去找乡里,乡里也是偏袒张二成,说台账上没我老钱家一个字儿,还说当年办证的时候,就没有我爹的名。没这个道理的啊,那片林子,我家都经营多少年了,怎么一出事儿,就成他老张家的林地了。”钱金锁扬起抽烟的那条胳膊,烟灰漫天飞。
白贺炜笑着问他:“你说你经营了这块林地,间伐过?”
“我不懂你说什么什么间伐不间伐的,我平时过去弄点柴火烧烧也不犯法。而且我们这边偷树的砍树的有的是,也没见你们抓过,凭什么就盯上我。”
“叔,这么说吧,我们办案也是凭证据的,如果真的立了案,你不见得能占到什么便宜。林权证和台账都是铁打的证据,没法更改的,当年老人怎么商议的,这中间又没有协议。我们钱教是你侄子,但是根据规定是要回避的,你再怎么闹,对两家都没有什么好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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