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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也是星星点点的亮光,逐个逐个黯淡下去。

沉沉睡去的杨昇是小城市里最普通的万千里的一个,开着卤菜店,店里从来不缺客人。他的家不大,有一只整天往外跑的猫,小肚子上的肉一层一层;还有一瓶特别的紫洋葱,今天结了一串小花苞。

可他不知道——

月亮从云层背后探出头来,淡淡的光落在地上,猫突然打了个呼噜。桌上的洋葱抖了抖叶子,偶尔拉成了卷,又舒展开来。那串花苞微微绽开了,月光像水流进去,紫洋葱贪婪地吞吃着,带动细长的叶片发出簌簌响声。过一阵,它停下了动作,等杨昇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才仿佛松了口气,继续迎着月亮,填饱肚子。

同时,瓶里的水慢慢减少,紫洋葱很不高兴地动了动身子,终于无奈地放弃了。在这段时间里,它还要留在这个简陋的花瓶中,等待开花的那一刻到来。它闻到自己身上越来越浓郁的辛辣味道,不由得小声地打了个喷嚏。

杨昇似有所感,在梦里皱起了眉头。

又是平静的一夜。

明天清晨,杨昇应该会发现,紫洋葱的花苞变了,颜色变得更深,像积蓄已久的生机,即将涌出。

第2章 02 变成人

杨昇做了一个美梦。

梦里有一个白嫩的小男孩,泪眼汪汪地一直看着他,显得特别可怜。杨昇向他伸出手,刚一靠近,便闻到了一股强烈的辛辣味,弄得他也红了眼眶。也许是这个梦太奇怪,又或者杨昇从未见过那么可爱的孩子,以至于在清晨时分,他躺在床上睁着眼,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对了,开店,卤菜,还有很多客人。

“最后一天。”

杨昇总喜欢在周五的早上对自己说上一句,因为卤菜店的营业时间是周一到周五,周末关门,即使许多吃惯了的客人表示不满,他也没打算改变这个习惯。虽然他很强壮,洗漱后还来不及擦干的水珠沿着腰线没入更深的地方——若是被女客人看见这一幕,肯定吵嚷起来——但他也会累,五天下来,骨子里的懒散就占据了主要地位,要他休息,要他懒洋洋地度过周末。

钱不需要太多,空闲也不需要太多,一切刚刚好。

早饭是一碗拌面,放了口味很重的酱,加上爽脆的黄瓜,吃下去神清气爽。临出门前,杨昇忽地想起紫洋葱,急忙跑回房间,发现它的小花苞已经微微变了模样。“可能要开花了。”再一次坚定了这个想法,杨昇少有地勾起嘴角。

依然是忙碌的一天,从艳阳高照,到华灯初上,杨昇没时间想别的,满脑子都是卤菜,还有某某的经纪人来了,带走两三袋肥美的鸭子。直到晚上,猫趴在客厅地上打盹,家里很安静,杨昇抱着书,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他想起昨晚的梦。

梦里的孩子与他小时候的模样截然不同,更可爱,肤色是嫩豆腐的白,耳朵上戴着几朵紫红的小花。可杨昇知道这是个男孩,也许他孑然一身太久,想要个孩子?想到这,杨昇的思绪更乱了,他想象不出自己与一个女人站在一起、睡在同一张床上,然后孕育出一个可爱的孩子的景象。

那就像一场灾难。

杨昇自小不爱和别人离得太近,父母和亲戚除外。来到城里打拼,他将心思都放在了学习师父手艺上,自然对感情之类的没有兴趣。即使到店里的女客人很多,杨昇当她们是洪水猛兽,能躲就躲。

既然如此,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杨昇低下头,十个指头动一动,算出自己今年已经二十多了。再过很久很久,才能做好心理准备,收养个孩子。只是有没有梦里见到的那么可爱,他不知道,也不敢细想。

难怪他舍不得一只总爱往外跑的猫,舍不得一颗吃不上的紫洋葱,因为他能抓在手里的东西不多,甚至应该说太少了。

给桌上的紫洋葱换了一轮水,杨昇明白对方的不寻常,但多看了几眼,就收敛了心情。暂时没有孩子,紫洋葱也可以,没开花也可以。那一串小花苞在他长了茧的指头上颤抖,想必再过几天,就会轰轰烈烈地开了。

他喜欢这种纯粹的东西。

于是周日早上,杨昇早就想好要去外头走走,结果一睁眼,被开了花的紫洋葱惊呆了。细长的叶片翻开,一串紫红的花开得灿烂,生机盎然。而瓶里的圆鼓鼓洋葱变得有些干瘪,周围的水也少了很多,大概由于紫洋葱铆足了劲开花,才被吸走了。

这一刻,杨昇想起以前自己的抱怨,说让它开花,可没想过会让它凋败。尽管听说洋葱这类植物,取下一个球根,就能继续种下,继续养。可那还是原来的紫洋葱吗?他花了很多年养一颗洋葱,凭良心说,是给自己养一个慰藉。

离卤菜店几条街的地方,有一家花店,生意不算很好。看店的是个老头,年纪很大了,坐在藤椅上昏昏欲睡。杨昇抱着花瓶进门的时候,他正好醒了,睁开眼看了看,又懒懒地摇起了蒲扇:“什么——事——啊?”说话时尾音拖得很长,有气无力。

杨昇把开了花的洋葱递过去:“开花了。”

老头半眯着眼,过了一会,还是摸出了老花镜戴上,才幽幽地开口:“死——了!”一边说着,一边曲起指头敲着花瓶。

听了这话,杨昇心里没有半点恼怒,只是皱起了眉头,继而看向一旁架子上摆着的瓶瓶罐罐:“营养剂有用吗?”

虽然摇蒲扇的手放慢了速度,但老头没有回答。

杨昇挑了一贯给紫洋葱用的营养剂,丢下钱,匆匆忙忙地离开。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老头突然呵呵笑了几声。伴随着藤椅晃动的声响,那句“死——而——后——生”变得模糊,淹没在空气里。

这天晚上,杨昇将营养剂倒进瓶里,放空了思绪,静静地坐在桌旁。窗外阴云密布,大概要下雨了,风越来越凉。月亮没有出现,紫洋葱无知无觉,只是躺在略有些浑浊的水里,开着花,边角却有一点枯萎的迹象。“别开花了。”杨昇忽然回过神来,脱口而出。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并没有停住话头,而是接下后半句,“如果能变成人……”

他觉得心底一软,脑海中浮现出梦里见过的孩子:“……就这个样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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