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本来已本能地想遗忘路上的事,想不到现在上海竟然还如此高调地不合时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缓缓道:“荣幸之至。”
杭州惯来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眼看就要尴尬,赶紧打圆场,“华夏的兄弟姐妹,我个个都喜欢,特别喜欢长三角的诸位了,来,我们一起为这次座谈会顺利举行干一杯。”
可惜,其余人都不理他,合肥仍在生闷气,上海与南京正两两相望。
无奈之下,杭州转头看合肥,“话说我对那个G60科创走廊挺感兴趣的,一直想和你探讨探讨,之前的小会议室好像有材料,不如咱们过去?”
合肥还未领悟,就见上海回头看了自己一眼,那眼神瘆人得很,于是赶紧跟着杭州逃下楼去。
“我能不能冒昧问一句,”南京面上的笑容慢慢散去,“假设你真的喜欢我,为何百余年来你都不发一言,反而这个时候开口,你不觉得突兀么?”
上海冷笑,“好,那我们就算算,百年国耻的时候,我疲于应付,你忙着养伤,就算我有空和你讲,你有心情听我说么?再后来建国了……”
南京没好气,“江苏忙着割地给你,把你养肥了?我忙着懊丧自己无能?”
突然他顿住,狐疑地看上海,“你是不是耍流氓的时候搞错人了?按理说苏州那边割地给你最多,和你本来就有亲缘维系,他又比我白比我富比我美,更对你痴心一片,按理说你应该喜欢他去啊?”
上海看他,“你以为我想喜欢你啊?”
南京更糊涂了,“那你换一个呗,横竖也没人逼着你喜欢我。按理说,你喜欢我这事儿挺不科学的,我风光的时候,你还没生……”
“风光?你是说东吴时,你成天和北方掐架,四处放火的时候?东晋时,你和会稽他们几个磕五石散,漫山遍野裸奔的时候?还是梁时,烧香拜佛,到处建寺庙?要么就是陈,那口胭脂井,胭脂香味还在否?”
老底被人揭了,南京脸上很是挂不住,上海还得理不饶人,“要么就是南唐吧,天天吟诗作赋,花月正春风,最是仓皇辞庙日,垂泪对宫娥,好词好词。再后来就是靖难之役,一场大火,再后来就是秦淮八艳,十二金钗,红颜薄命,风流云散……敢问风光在哪儿?”
南京又恢复了那冷冷的神气,上海出神地看着,几乎不假思索地开口了,“旁人爱你的富贵金粉,我却喜欢你的苍白破败。”
看到南京不敢置信的神情,眼中满是谴责——这世上竟有这么不盼着人好的望人穷!
知道他显然又曲解了,上海赶紧补救,“你那些纸醉金迷的往事我是没见到,你也知晓,唐代天宝才有华亭,我才有些意识,非要算建城史,得从元代上海设县开始,满打满算700多年。朱明建朝时,我还是个穷乡僻壤的小渔村,肯定是没见过你绝代风姿……第一次见你,其实是在静海寺。”
“我那时候又穷又小,除了隔壁的苏州、嘉兴之外,谁都不曾见过,更不要说管辖三省的你了。一开始签约,听闻是在英国人的军舰上,之后他们便想带着我去拜会你,无奈说你身体有恙,不想会客。我想想也是,刚签下的不平等条约叫做南京条约,如果我是你,肯定也是郁结于心,不想见人。我就离开他们,随便在附近走了走。然后我就看到了一座寺庙,仿佛便是之前谈判的静海寺。出于好奇,我走了进去,然后就遥遥看见你在对着一座塑像祷告。”
“郑和,那是郑和。”南京缓缓道,“成祖为了褒赞下西洋之功,所以敕建了这座寺庙,后来郑和本人留守南京时,也曾在那里住过。想想看啊,本是纪念下西洋的所在,却又成了西洋入侵的的铁证,多么讽刺。”
上海看着他空白的脸,似乎想捕捉到当年的影子,“你穿着满清的石青蟒袍,在那里喃喃自语,说是若有罪,还请降诸你身,只求海内宴清,四海安宁。我当时就在想,这就是六朝古都,两江总督驻地吧,那么傲骨天成。我却不知道,这一切却还是你劫难的开始。”
“更是你辉煌的伊始。”
“不错,”上海看着阳台上攀爬的蔷薇,“东南圣地,天下文枢,你那时候的做派还是蛮唬人的,天生的贵气,我到现在都没学会。”
他低垂着头,有几分与平素张扬不同的赧然,南京静静看着,心里莫名柔软起来——原来在自己最颠沛困苦的时候,还有人注意到自己,还一直记在心里,不管他的情谊是真是假,这已经实属不易了。
“后来的事情,你不想提,我也不想回忆,只说件恐怕你已经忘了的事,48年国统区物价飞涨,上海的纸钞只能当手纸用,你来看过我,公子打虎的那阵子。”
南京蹙眉努力思索,突然瞪大了眼,“我给你下过一碗面?因为这个你就能看上我?”
作者有话要说: G60科创走廊战略合作协议,旨在通过集聚和整合九地市的创新资源和产业优势,共同打造服务于国家战略的世界级增长极。这次6月的长三角座谈会新鲜出炉,包括上海松江、嘉兴、杭州、金华、苏州、湖州、宣城、芜湖、合肥——对,没错,依然和南京没有半点关系233333333 因为不经过G60高速
打虎即1948年蒋经国整顿上海金融秩序的行动。
第七章
南京蹙眉思索,突然瞪大了眼,“我给你下过一碗面?因为这个你就能看上我?”
见上海默认,南京笑出声来,“自打你出生,你就是咱们弟兄几个里面最富的,打小就是中西结合,吃着牛排喝着牛奶长大的,不过是一碗面,你怎么就能记到现在?”
上海瞥他一眼,“要是能选,我也不想喜欢你。你扪心自问,你要是喜欢一个人,结果他从头到尾都是你这种态度,你会怎么想?”
南京特别诚恳,“我会揍他。”
上海把玩着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指,微笑看他。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对着上海,南京都有点秒怂的意味,就比如现在。
“请继续。”
上海叹口气,“还能有什么,外国人纷纷开始逃窜,百乐门的歌舞也停了,我穿的倒是光鲜,其实早就吃了上顿没下顿。结果你来看我,开口第一句就是‘我还没吃,饿死了,你呢?’还不待我回答,你就从包里拿出水面,下了碗我最爱吃的雪菜肉丝面……”
“咱们这带都爱吃,而且雪菜便宜……”南京忍不住打断他。
上海理都没理他,“你一边下面,一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哪里像是个首都的样子?其实谁都知道,你这个首都怕是当不长了,可你看起来那么淡定,丝毫不为之所动,还有闲心去观察梁上的燕子,墙边的野花……”
南京静静听着,好像也回到了当年离乱之时——每天都有市民逃离,每天都有难民涌来,谁也不知道下一秒自己会不会被夷为平地,就像他自己也没数,会不会面临第七次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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