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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鲤在南越无亲无故,脱离蓬门为君开也是悄无声息,离开之际竟有人找,沈鲤抬眼,对上沈越,却不料沈越开口,试探性地说出一个名字:“沙鸥?”

沈鲤摇摇头,问起引章:“那人什么模样?”

“是个很漂亮的年轻公子呢,穿……”引章一语未完,因为被沈鲤打住了,不必描述,一定是他,于是沈鲤吩咐道:“引章,请那位公子进来,直接带到这里。”

回头见沈越正看着自己,心下一暖,道:“难为沈爷日理万机,还记得我有这么个朋友。”

沈越没接话,径自取了一只空盏,烫过后倾了八分茶水,推至沈越身旁,才道:“该谢的人不能忘。”旋即起身,见沈鲤面露疑惑,沈越摆手道:“我早些出去把事儿办了,你们好好聊。”

沈鲤笑笑,目送沈越离去。

第16章 第 16 章

很快,就听得引章声音:“公子这边请。”沈鲤笑笑,没停住斟茶的手。

沙鸥跨进房里,见到的便是这幅场景。师傅还是老样子,一身朴素衣裳都掩盖不了的挺拔身姿,平凡的如斯的一个斟茶动作,却也能被他演绎得优美高雅。

沙鸥杵在门口,而沈鲤则行云流水完成一系列动作,才看向来人。

沈鲤记得沙鸥对湖绿色偏爱,可惜平日里都往艳丽了打扮,只偶有几次私下出行才有机会穿上。而今天,沙鸥就着了一身湖绿色圆领吉祥暗纹长袍,腰间随意系着一条藤编带,乌发全部后梳盘成一个髻,薄薄施了一层脂粉,用胭脂点亮了唇色,少年该有的打扮,清爽而不失英气。

二人对视,沙鸥面无表情,而沈鲤却笑意盈盈。失了往日的活泼机灵劲儿,沈鲤招了招手,沙鸥才踏足进房,在师傅放下茶盏的座位落了座。

“憔悴了,吃些药膳补补。”沈鲤也坐下了,一眼就看穿沙鸥脂粉掩盖下的不易。

沙鸥既不反驳,也没接话,完全失了平日的闹腾,眼睑一低,干脆不看向面前的人了。

那日晚上巧笑嫣然的俏公子哪儿去了,怎么到了自己眼前就这副呆愣模样。沈鲤端详着沙鸥,叹了口气,唤道:“引章,打一盆温水,带上巾子。”

“是。”门外立刻有人应答。

沙鸥看向门外,又回头看向沈鲤,不知沈鲤是何用意,纳闷间,只听得沈鲤道:“喝茶。”沙鸥似木偶,闻言乖乖一饮而尽,放下茶盏,露出一张疑惑的脸。沈鲤才笑道:“这茶,是沈爷亲自斟的,昨晚的事,多亏了你。”

——多亏了你。这句感谢无比熟悉,等沈鲤意识过来,心底再次趟过暖流。

不一会儿,水打回来了,沈鲤拿帕子蘸了水,微微抬起沙鸥下巴,把巾子敷上沙鸥脸庞,径自入房取了一个小瓶。回到厅里,沙鸥果然安分着没动,沈鲤揭了帕子,一张脸蛋被热气熏蒸,脂粉也掩盖不住跃然而上的红扑扑,沈鲤从小瓶中倒了些茶油在手心,在沙鸥脸上轻轻推开,憔悴的脸色失了脂粉的掩盖,暴露出沙鸥这段日子的不易。

沈鲤手上的动作更加温柔,安慰道:“这些时日,你自己独当一面。既然找了我,难受的话就哭出来。”沙鸥似没听见师傅宽慰,仍紧闭着眼,沈鲤不着痕迹把手游移到了沙鸥眼睑,只轻轻一揉,豆大的泪珠就溢了出来。

这一滴泪之后,沈鲤明显感到手下的皮肤迅速升温,变得滚烫异常,随后泪流顺着睫毛缝隙滑下,紧接着是沙鸥再也控制不住的抽噎,沈鲤没再出声安慰,只是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而后取了毛巾擦掉沙鸥脸上油污,素净的一张脸呈现在眼前,白皙如旧,却是苍白,连同唇色一起,不带任何血色。

那日从南越知府府衙回来,沈鲤就托人去打听沙鸥情况,才知,在自己走后,沙鸥日夜操劳,一路攀升,很快成了蓬门为君开新的红倌。

可惜,沙鸥不过是个孩子,只知卖力,却不知进补,才堪堪一个多月,就憔悴成这样。沈鲤深深叹了口气,吩咐引章准备进补的羹汤,又回卧房取了取了纸笔,在沙鸥面前挥毫书写,停了笔,将墨迹吹干,推到沙鸥面前。“以后,你就照着这个方子,差李四配给你吃。”

沙鸥闻言,愣愣抬手拿起纸张来看,看了许久,才蠕动嘴唇,道:“师傅,你变了。”

沈鲤苦笑。是的,他不愿意也得承认,自己变了。沙鸥依旧有着能够凭着直觉直击要害的本事,很多以往沙鸥一眼看穿的本质,都是自己徒劳杜绝的人之常情,直到遇上沈越,自己逐步向本性缴械投降。一时尴尬,不过沙鸥很快接着道:“师傅,我过来,是想求您一件事。”

“你说说看。”

这件事似乎有些难为情,沙鸥踌躇了许久,似下了极大勇气,靠近了沈鲤耳朵,才道:“师傅,如果我死了,你……你可不可以,也给我在灵光刹内殿立个牌?”

死后、立牌,这些字眼竟会从向来开朗的沙鸥口中吐出,沈鲤大惊,低声道:“怎么了?”突然意识道什么,沈鲤认真道:“你怎么知道灵光刹内殿的?”

沙鸥喃喃道:“师傅,与你无害。只是我前日在那儿给父母供了牌位,死后,我想跟他们一起。”

“那怎么突然就想到死?”

沙鸥抬脸看了眼沈鲤,嘴角牵动似欲脱口,但终究咽了回去,摇头道:“不能说……这个师傅操心也是徒劳。我只问刚刚的问题,师傅答不答应?”

沈鲤见百灵没有半分玩笑的神色,凝神联系前后。或许由于沈鲤自己不爱回忆过去,因而自打沈鲤从贩子市场买回沙鸥,就从未盘问他过去。只是在一两次沙鸥触动时,透露了些许父母情况,只知他幼时家贫,家里子嗣众多,为了苟活,父亲背着母亲,偷偷将年长的沙鸥卖给人贩。从来,沙鸥嘴里能蹦出的人物,除了自己,就是亲人。思前想后,沈鲤说出一个推测:“跟你父母有关?”

该是让人戳中要害,沙鸥腰板一颤,半晌才恢复平静,哑着声道:“就在师傅走的第三日,我回蓬门的途中,见到了母亲……她拉着弟弟妹妹,喊着我的名字。原来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找我……”说道这里,已是啜泣不已,嗓音颤抖,“那时清晨,母亲挑了这个时辰唤我,想必是让我听到。我正要下车,一帮醉醺醺的家奴经过,说是我母亲吵着他们主子,接下来便不由分说……一群人,活活将我母亲还有弟弟妹妹乱棍打死……”

听到这里,连沈鲤都震惊了,颤颤道:“你没有下车阻拦?”

“我怎么不想,只是,车夫立马驱车躲进巷子,郑知府更死死摁住我,说坐在轿子里的是当朝宰相……惹不得……”

虽然已是一个月前的事,虽然现在处在在沈越所住的临时府邸,向来肆无忌惮的沙鸥,从诉说伊始,竟始终压抑着声音,沈鲤猜想,沙鸥受的噩耗,应该远不止这一点。另外,沈鲤也疑惑,丞相不在京城呆着,怎么会悄无声息来了南越?

许久,沙鸥接着道:“人走了,我央求郑知府放我下来……我把他们带走埋了……师傅,还记得我最爱的那件狐皮披风吗,我就用它,包裹了我的母亲,我的的妹妹,还有我最小的弟弟,就这么背着,背到桃花山下,徒手将他们埋了……”抽噎几下,沙鸥接着道,“师傅,我自知飞蛾扑火,难有好下场,我能说的只有你,又怕连累你……世上我再没亲人,若是……如果哪天,师傅回到南越,再没有沙鸥消息,还请师傅让我跟家人团聚……”

沙鸥想要报仇,可审视当下,哪怕贵为沈越,也还不过区区正五品官员,要沙鸥这块白肉去撼动中央一品官宦,不啻于登天。单单就这份无力感,就已足够让人绝望,沈鲤还想盘问什么,发现一切都是徒劳。良久,才叹气道:“我答应你。但也望你量力而行,你母亲必然不希望这么快见到你。”

闻得师傅应承,沙鸥终于松了口气,说出这番话,似耗尽沙鸥积蓄的勇气,此刻小脸已是湿透,分不清冷汗泪水。但胸腔的沉闷,经过这一番话,终于透气一些,沙鸥不求太多,感激地看了师傅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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