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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觉得斐然不是那种人,张导和他谈过后就给他放了几天假,可能是出什么事了, 情绪转不过来吧!”

“配角的戏份都拍得差不多了, 他要是还入不了戏,这一季就砸了……”

收工时听到周围工作人员的窃窃私语, 林轩不放心的找到张白露:“都五天了, 要不你去看看斐然?”

张白露也一直在担心这件事, 闻言点了点头, 吃过晚饭后就敲响了斐然的房间。开门的是斐然的助理林珠, 看到张白露,眉头紧皱的小助理松了口气,一边推开斐然的房门,一边轻声道:

“小飞哥五天都没出过门,除了吃喝拉撒,就窝在房间里看这两部电影。张导,您好好劝劝他吧,这样下去我怕他身体受不了。”

张白露看着房间里戴着耳机、全神贯注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的斐然的背影, 走到了他的身后。屏幕上, 易鸣饰演的儿子正和父亲一前一后的推着装满锅碗瓢盆的板车, 走在城市深夜的街道上。前方的父亲依然是那副不善言辞的样子, 眼睛里却有细碎水光,明明没有表情,却让人觉得他在微笑;而后方的儿子一边推着车, 一边强忍着泪水,想擦去那些盐水,它们却争先恐后的从眼睛里流出来,整部电影都竖着锐刺的少年,在这一刻终于软了下来,悔恨化作眼泪洒满了回家的路。

到最后,父子二人在出租屋外收板车时,已经镇定下来的少年,埋头说道:“爸,明天我下了晚自习,来市场帮你。”

长期逃课的少年,第一次说出要上晚自习的话,也是第一次喊了自己的父亲一声“爸”。

张白露等着电影放完后,在斐然要点开另一部电影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斐然惊讶地回头,看到是张白露后,连忙摘下耳机,从床上爬了下来:“张导,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张白露示意斐然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然后才问道,“这几天想得怎么样?”

斐然沉默不语,似乎仍站在死胡同里看不到出路。

张白露了然地点点头,又问道:“你说你对自己的表演方式产生了质疑,能具体说说你在质疑什么吗?”

斐然似乎难以启齿,但再三考虑之后,他还是说了出来:“……我演戏,很少有入戏的时候。”

大家都认为斐然演技好,演什么像什么,但没人注意到,其实斐然甚少入戏。他可以上一场戏还是赵一航,下一场就演鹿鸣;刚演完李太白,他就能演小片儿警。不少人以为他是出入戏快,实际上是因为斐然并没有入戏,他做能到这一点完全是凭借多年来磨练总结的表演技巧。

斐然之所以无论演谁都要写人物小传,那是因为这能帮忙他塑造角色,让剧本上扁平化的角色立体起来。除了传记片,大多数电影只会聚焦角色某一段时间的变化,而人的所有行为都基于他的过往。写人物小传能帮助斐然建立角色的性格档案,为他的变化做铺垫。等到角色变化的那一刻起,有内因推动的这种变化,就能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而不会使观众感到突兀。

就比如《人之初》里的赵一航,斐然给他写了一个变态受教育,禁锢在“德智体美劳”框架内的成长经历。可这样就能矫正他天生扭曲的精神世界?弥补他人格中的缺陷吗?不能。所以斐然在饰演赵一航的时候没有剪去长发,而是让化妆师稍微修剪一下,使它们能遮住自己的眉眼,将变态的面孔隐藏在头发的阴影之下。

再比如试镜蒲白时,斐然通过重读原著、细细整理蒲白的情节,勾勒出他少年时的成长经历,在心里塑造了一个无忧无虑奔驰在山间野地的少年。如此长大的蒲白,他的善良是纯粹的,他的牺牲精神是真挚的,而他最后因绝望而自杀也是可预料的。

通过写人物小传,斐然在心里塑造了一个又一个角色,他们被分门别类绝不会串场。在扮演他们时,斐然会通过那些储存在他脑海里的档案,回溯角色的一生,去想象他的样子以及他应该有的反应。

听到斐然的回答,张白露笑了,问道:“你理解的入戏,是什么样的?”

斐然犹豫道:“我就是角色,角色就是我?”

“对,入戏的最高境界就是这样。你不再是你自己,你就是剧中的角色。他如果生于农村,你就不再是京城人;他脾气阴郁,你也不再欢笑。演员如果进入这种状态,那么他的表演就会尤为自然,在拍摄过程中,演员的反应都会因入戏而生动自然富有感染力,因为他不是在演戏,而是在生活。如果这样来要求,那么鹿鸣能听见精灵的声音,你能听见吗?”

……怎么可能?

“不可能对吧?毕竟鹿鸣的能力是虚构的,你无法像他一样听到那些神秘莫测的声音,他能在他的世界中和夫诸对话,而你只能面对一个带着头套、穿着绿色紧身衣的变态,还要深情地抚摸那个恶心的头套,”张白露说着引人发笑的话,表情却十分严肃,“在这种情况下,你只能演。可是只要你演了,就不能入戏,这个时候你要怎么办?”

斐然哑口无言。

“这个时候,就需要演员动用想象力,使用表演技巧,而这难道不是演技吗?除了天赋异禀的人,大多数演员都无法做到随时入戏,他们用技巧来表演,照样塑造了生动活泼的角色,一样能感动观众,难道他们不是好演员吗?我知道你一直在鞭策自己,一直在努力学习,但你有没有想过,一味追求入戏的你,是不是已经钻进了牛角尖?”

斐然心中一震,抬头看向张白露,脸上似有愧色。

见斐然明白了,张白露的神情放松了下来:“既然你明白了,那么我们再来说说入戏这回事。我拍了这么多年的电视剧,见过不少演员入戏,他们绝大多数也并不是一开拍就能进入状态的。大部分人,都是在拍摄过程中,逐渐加深了对人物的理解,渐渐进入状态最终入戏。而一拿到剧本就能入戏的,这么多年我就见过一个,那就是易鸣。”

张白露的眼神十分温柔,仿佛陷入了过去的记忆中:“当年我拍《胡同里》,易鸣饰演剧里的小孙子秦小虎。当时他才多大?六岁多不到七岁吧,连剧本都没办法自己看,得让他妈妈念给他听。有一场秦小虎挨打的戏,他妈妈把台词念给他听,他听着听着就哭了。我问他为什么哭,他说爸爸打得可疼。但谁打他了?戏都还没开拍呢。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这孩子天生是吃这碗饭的。当时演爷爷的吴老爷子也说,这孩子老天爷赏饭吃,永远也饿不着。谁知道……唉!”

张白露感叹了一句,发现自己把话题扯远了,连忙拉回来道:“你看,除非是天赋异禀,谁能那么容易入戏?毕竟我们都是独立的个体,要体会别人的心路历程,何其艰难。但这也并不意味着没办法做到,你写人物小传,不就是理解角色的途径之一吗?你还记得第二季结尾,你在麦田的那场戏吗?”

斐然点点头:“记得。”

“那场戏,剧本上只写了麦田哭泣,原著也只有短短两句话。但你是怎么演的?”

斐然回忆起拍摄时的场景。

那是一场夜戏,剧组找了一块风景优美的麦田,金黄色的麦穗沉甸甸的,一眼望不到头。鹿鸣从起居的祭殿出来的戏份已经在棚内拍摄完毕,这一幕直接就是从麦田开始拍。斐然穿着鹿鸣的白色常服,像一道幽灵在田间漫步。

当时他在想什么呢?他在想鹿鸣明知道蒲白帮不上什么忙,为什么要邀请蒲白下山呢?是害怕独自面对责任吗?还是想利用蒲白?如果是害怕责任,他大可不必下山;前脚才得知洪水的事,哪怕鹿鸣心思再缜密,也计算不到未来的步步为营。

他邀请蒲白下山的目的应该很单纯,即是同族,又相处多年,自己不得不下山,又放不下师兄。

那时的我,应是纯良无垢的。可后来呢?族内风云变化,至亲反目成仇,师兄是我唯一的依靠,而人族的命运前途未卜,我说不出口,只能做出抉择。我选择了族人,就只能往前走。我自己尚可牺牲,族人都能利用,何况是师兄?可这难道是出自我本心所愿吗?

我不想啊!

难道我想背井离乡,睡在桥洞下大冬天在公园洗冷水澡啃着馒头磨戏吗?难道我不想和父母共享天伦,像小时候许下的愿望那样,无忧无虑地开大车吗?我的梦被打碎了,我的家没了,我想找回儿时的温暖,所以只身北漂,在底层摸爬滚打,跑了二十年龙套……我不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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