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平日李枳观察,发现不卑不亢给生意伙伴打电话的黄煜斐确实挺帅的,他谈笑风生,进退有度,国语粤语英语切换自如,自信得好像生来就是当老板的。之后挂掉电话抱着他说“老婆我好累”的黄煜斐也非常帅气可爱,甚至让李枳跟着生出一种责任感,既然都已经被叫作“老婆”了,是不是更得拿出些“贤妻”的风范?
于是他经常发挥特长,给劳动模范黄先生变着法儿地煮宵夜,害得那人总是一边动着筷子一边哀叹自己又要长肉了。他也从不闹脾气,问黄煜斐一些诸如“白天为什么不回我消息”的无聊问题。他已经安心了,所以这些小姑娘似的顾虑全都消失干净。
同时李枳也发现,两个人白天干着自己的活,为某种东西奔忙努力,心里互相惦念着,晚上再亲亲抱抱压压马路,这跟成天腻歪在一起相比,似乎是一种更健康的恋爱方式。
至于白天闲下来之后太想黄煜斐了怎么办——李枳有多种选择,新婚的老妈已经大半个月没回过家,他成天自由得很,可以跟着菜谱学做他哥最喜欢的川菜;可以肆无忌惮地躺着喝冰汽水,顺便看看落下的几集《阿甘妙世界》,截些好玩的台词发给黄煜斐看;他还可以坐在南屋里弹钢琴想曲子。
这架施坦威钢琴是黄煜斐送他的情人节礼物。开房第二天早晨,他被黄煜斐送回家来,窝在沙发里正发着呆,琢磨着几点去排练室,忽然有人敲门。只见一辆卡车轰轰地停在外面窄巷里,几个西装革履的严肃男搬进来一样大家伙——赫然是一架乌黑崭新的三角钢琴。
“这是黄先生的预定。”他们是这样解释的。
李枳挪开杂物,招呼他们把它摆在以前放钢琴的老位置上。还来了两个金发碧眼的调音师帮他准音。原先的屋子算得上荒芜,这样一来,立刻满当起来,李枳就靠在门上看人忙活,也不好意思说话,但心里已经乐疯了。
后来刚一尘埃落定,他就接到黄煜斐的电话。那人笑吟吟地问他喜不喜欢,李枳干脆把手机摆在谱架上,给他弹了段柴可夫斯基。
从此李枳也开始了每天擦琴的生活。他对自己那三把有着深厚革命情谊的宝贝吉他都没这么珍惜。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当他拿着抹布把钢琴擦得一尘不染,看见阳光反射在锃亮的琴面上时,心里能感觉到一种甜。
他现在可是养刁了嘴,只靠甜头过活,一时竟想不起自己之前是靠着什么度日了。
想到这儿,李枳就按灭烟头兀自笑了起来,也不知是笑自己没出息,还是庆幸自己可以没出息一下。掏出手机听了听黄煜斐新发的语音,那人已经上了五环路,大概半小时能到。
他恶趣味地回了个“么么哒”,转脸一瞧,几只麻雀居然也不怕他,停在他身侧啄草籽。
李枳支着脑袋,侧目看了一会儿这群聒噪毛球,最终决定贡献出自己的口粮——两块旺旺雪饼。他在袋子里碾碎了一块,撒在地上,麻雀立刻就欢快地围着啄了起来,开心得仿佛这点膨化食品就是山珍海味。但它们还没能来得及多啄上一会儿,引吭高歌几首,就被几个人影惊得乱飞一气,不见踪影。
李枳抬头一看,笑容也冷在脸上,手里剩的一块雪饼随即掉落在地。什么叫阴魂不散冤家路窄?偏偏在今天遇上这些人。
那群人显然不仅仅是只想跟他打个招呼而已,一共四个,没一个有好脸色。为首的趿拉着步子走到他跟前,抱着胳膊垂首看他:“哟,这不是我们小纯洁吗,跑这儿来干嘛?”
李枳厌恶这种被人居高临下扫视的感觉,提着琴盒站在石牙子上,冷声道:“你们来这儿干嘛?”
站在后面的鸡冠头笑道:“今天主场是我们兄弟,咱哥几个当然是来这儿捧场喝酒。小纯洁背着琴是过来打工?想不到啊,亏得他们主唱以前跟硕哥关系那么铁,怎么把你给请过来热场,是因为便宜?还是你又和人家成员勾搭上了?”
李枳掐着指肚,尽量平静道:“我不认识他们。其他人介绍的。”
为首的就笑:“那怎么不进去坐坐呀?外面多冷,进去哥哥请你喝酒。”
李枳道:“我不喝酒。你们闲得没事就自己进去玩,跟这儿烦我有什么意思。”
另一个满头脏辫的忽然开始大笑:“哟,奇了,这都两年了吧,这哥们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他一脸戏谑地盯着李枳,“你们记得吧,当初他对硕哥也是这么一副爱答不理的清高样儿,明明就是一欠操的货,也不知道丫的摆个臭脸成天给谁看。”
李枳咬紧烟嘴,懒得再跟他们纠缠。这群混子没什么能耐,也不肯做正经工作,玩着一支要死不活的垃圾乐队,以前老是跟着张硕混。他去看个演出,倒霉遇上张硕,那人突然骂他打他,这几位就在一边抽大麻,喝酒,说笑,惬意得不行。李枳一见他们就恶心想吐,也怕得要命,曾经甚至萌生过报警检举这群人藏毒的念头,却始终没能留下什么证据。
最近两年也不是没再见过面,但都是和乐队集体行动的时候。宋千明白过事儿之后一直觉得自己特对不起李枳,拉着陈雨浓叶沧淮,一个个儿跟护崽的老母鸡似的,根本不让他们靠近他一步。现如今,李枳一人撞上,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待会儿要他在这群妖魔鬼怪面前弹琴,他实在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做得出彩,可要他临时逃跑坑人家主场,无论如何也说不服自己。
更何况黄煜斐今天还要来看呢,自己早就说好了,要给他露一手的呀。
他决定先离远点再说,道了句“我不想跟你们胡扯”,然后就低头从堵他的几位之间钻了出去,背着琴走进Livehouse,点了杯可乐躲在角落喝。
坐定了又开始后悔,他怔怔地想着那群人估计不会就这么放过自己,现在跟这地方窝着,想跑都不好跑了。结果他们果真就没放过他——四个人高马大的家伙拉开椅子,围坐在李枳周围,笑呵呵地喊酒保上啤酒。
新开的酒馆生意冷清,里面还没来别人,更不可能找人求救。李枳抱着琴就想往后台跑,他祈求上苍,化妆间千万要有人,至少门锁千万别是坏的,却被为首的一把按住,推搡着堵回墙边死角,差点把吉他给撞到。
“坐啊,”那人笑,“我们又不是凶神恶煞,今儿个就想跟你叙叙旧,老乱跑有什么意思,真打起来伤不伤和气。”
脏辫也笑:“要是鼻青脸肿了,化妆上台还得好一阵子,也不好看对吧。”
李枳咬着嘴唇坐回到椅子上,把琴护在身后。
鸡冠头点了根自己卷的大麻烟,乐道:“还真别说,他这模样画个眉毛上个粉底,还真能当小姑娘使,怪不得硕哥当年那么迷他。两年不见,好像又长水灵了,也不知道硕哥看见他会是什么反应,后不后悔娶了个老婆呢?”
这完全是为了恶心李枳,双方都是心知肚明。方才一直沉默的板寸接着道:“要是他能机灵点,学着点乖,硕哥也不至于那么急着找老家的女人睡啊。你看他这一脸不屑样儿,好像完全不觉得害人家儿子差点保不住,还搞得人在圈里名声坏掉根本混不下去,有自己什么错似的。”
李枳冷眼听着,已然气得头皮发麻,但他掐住自己冰凉的手掌,半张脸缩进外套领口,决心一句话也不回。
他又开始想: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么该死的生物啊。
为首的也点了根大麻,踹他一脚:“不来一根?”
李枳白了他一眼。
为首的又往他面前摆了瓶啤酒,瓶底撞上桌面,啪的一声。他说:“也不来一杯?太不给哥哥面子了吧。”
李枳还是不吭声。哥也是你配叫的?他冷笑。
那鸡冠头看见老大被人这么蔑视,固然是要趁机作妖娱乐一下自己。他撬开酒瓶,揪着李枳领子就往人嘴里灌。李枳虽然双唇紧闭,可鼻子里未免还是进了一点,呛得直咳嗽,酒液流到外套前襟上,湿了一大片,可他还是不肯说一句话,抑或求饶。
他拼命把酒瓶推开,掉在地上,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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