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寿不搭他的话,关鸿名只好继续道:“去外头读书,对你绝对是好的。你为什么要反对呢?”
文寿依旧是不说话。
关鸿名懒得搜肠刮肚地找话说,沉默了片刻,只好起了身:“你下来,有话对父亲去讲吧。”
文寿听着他的脚步竟真是要走了,也不装蒜了,猛地一个鲤鱼打挺,翻过身对着关鸿名的背影喊:“哥哥。”
关鸿名顿住步子,知道有这么一出,于是不紧不慢地回头看着文寿。
文寿跪在床上,两手向前撑着,慢慢地爬着靠近关鸿名,最后坐定在床边,沉着声音问了:“我去了美国,大哥你会不会想我?”
关鸿名听了这个问题,心下诧异,不知文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看着文寿的表情,想起父亲给他的使命,暗自揣测着,还是顺着他的意思道:“有空就想。”
文寿顿时一跃而起,匆匆地下床跑到了关鸿名身边:“真的吗?大哥?你保证有空就会想我吗?”
关鸿名被这个提问镇在了原地,手足无措地回答了:“这是什么问题?家里人当然都……”
文寿抱紧了关鸿名的手臂,头靠着关鸿名的肩膀,脸上终于现出了笑模样。
他甚至不知自己这是揣的什么心思,但他此刻不要别的人,只要大哥想他就够了。
——
关鸿名说他有空就会想,的确是没有骗人的,因为他没有空。
关鸿名身为关家的大少爷,不出意外,也将是四明银行的下任当家。他此时正值青春好年华,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就算没有他爹的背景,也有小姐们芳心暗许。因此,六平城中不少待嫁的名门望族都等着他开金口,关鸿名的休假期间,关府的门槛险些要被说媒的踏破。
文寿距离前往美国还有些时日,他此刻无事可做,只在楼上扶着栏杆,静静地俯视着客厅情形。他这角度正好能看见大哥的正脸。关鸿名规矩地穿了黑色西装,挺直了胸膛,不苟言笑地坐在父母中间,一本正经地皱起了眉毛。
他对面坐着的是不知哪家的小姐,挽着她的父亲似的人物,头发卷成蛋筒,裙服露出了白皙的肩膀,朝着关鸿名笑得花枝乱颤。
文寿两个月来常常这样看着大哥迎来送往。有些小姐来了十几分钟就被客客气气地请了走,有的稍稍晚些,能呆一个小时,而唯独这位蛋筒小姐,她在关府待了一个下午。
一个下午!
文寿天真而幼稚的脑子里难免有些猜测:那么这位蛋筒小姐,岂不将会是他未来的嫂子了?
这念头甫一诞生,文寿心下便仿佛是巨轮触礁,缓缓地沉了下去。他转过身,一步一拖地回到卧室中,将自己完全地摔在了床上。
他闭着眼睛,漫无目的地勾勒出了关鸿名的结婚场景:他的大哥是十分传统的,应该会穿着大红的新郎衣服。他会拿着根长长的烟筒似的玩意儿,去挑新娘的盖头。大哥那时会是什么表情?他会不会就此忘了自己这个弟弟了?
文寿想得越细,就越是无端气急,甚至到最后竟然拿被子蒙头,流了眼泪下来——他已经想到关鸿名有了孩子,这小孩面貌模糊,却瞪着一双灰白眼睛,管自己叫叔叔。他叫一声,文寿的眼前就天旋地转一回,偏偏这小孩儿叫个没完,导致文寿最终被自己的想象煎熬得痛哭流涕,累得捂在被子里睡着了。
文寿的造化很好,这么一哭,竟然把自己给气病了。
说是气病,也不尽然。到底是因为忧心思虑,茶饭不思,最终病倒了。
他这么一病,作用反倒真是大了。关老爷平生最怕这个宝贝文寿出什么乱子,银行也不去了,一心一意地在家等着文寿的病好。而至于关鸿名的相亲事宜,也就随之通通停了摆。
——
文寿一病,关老爷便特意嘱咐关鸿名,要他去多多陪着文寿。关老爷虽不知此中是何缘故,但以他的多年经验来看,这样文寿心情愉悦,好得快些。
关鸿名毫无怨言,抱着书就去文寿的床边坐定了。
文寿见了这块心病现今大摇大摆地坐在自己旁边,胃里头就开始翻江倒海。他起身靠在了床边,挣扎着问关鸿名:“大哥……你的亲事……”
关鸿名一抬头,见文寿仿佛西子捧心,面色煞白,于是放下书,顺手利落地预备安顿他躺下:“好好休息,这些不必你来操心。”
文寿使劲推开了他的手,鼓足勇气咽了口唾沫,他不知道蛋筒小姐的芳名,只好用食指在耳朵边反复地打着圈:“那天、这个小姐,她怎么样?”
关鸿名看他这个比划姿势,起初还莫名其妙,不多久就想起来了:“哦,荣小姐?”
文寿盯着关鸿名,手上汗涔涔的,将被子攥出了个山包。
关鸿名眨了眨眼:“荣小姐和他丈夫是从澳洲回来探亲的,怎么?”
文寿手上动作顿时凝固了:“探亲?”
关鸿名坐回椅子上,重又拿起了书翻开,坦然道:“她是妈妈的表妹。”
文寿手上的青筋顿时消退了一半:“表……”
关鸿名专注地去研读他手上的经济书籍,故而越解释声音就越小:“是远房的表妹,妈妈没有引你见她,希望你见谅。”
文寿一听,头上的乌云顿时散开,感觉自己的病已经好了一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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