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的眼泪渐渐止住,定定望着他:“叔。”
泽年抓着他身体的两手颤抖:“你姑姑没有带你走……”
小孩垂了眸看着他,双眼如墨,幽深沉冽得像一口深潭,黑得发亮,如剑如火。
他不知道屋外有没有耳朵,于是故作稚嫩地复述:“那天晚上姑姑找到了我,叔,我好怕,到处都是血……汐儿哭得晕过去,姑姑想抱着我离开,汐儿什么也不知道……”
声音含着小孩稚嫩的哭腔,可他的眼睛却是平静的。
那夜两个小孩躲在东宫中,遍地是血和惊叫。悦仪和杜家影卫赶到,皇甫汐在滴着血的寒刀面前吓晕。悦仪本想将两个都带走,但刺客穷追不舍,必须要抛下一个目标阻住他们。
抛下本就是正统的皇甫汐是最安全的,何况皇甫颢是她亲兄长唯一的骨肉。
悦仪抱起他,但他抓着他不放手,用力将他的衣服扯下来。
就像悦仪和明心那样,他和皇甫汐换了衣服。
他将皇甫飞集的御刀塞进他深衣里,那是他父亲留给他仅有的遗物,也是他身份的象征。
悦仪红着眼抱着他离去时,他瘫在溅了血的墙壁上,开始模仿那爱哭鬼的哭声。
泪水模糊血与火,他哭到声音沙哑,直到刺客赶到东宫,埋膝掩脸颤抖。
他知道的,也许此后一生,他再也见不到他了。
泽年看着面前的皇甫颢,突然泪流不止。
他伸了手搓过泽年的眼泪:“叔不哭,汐儿会好好的。”
肯定比终此一生活在晋地人、萧家人的监视中、利用中要好。
泽年抑制不住满心悲怆。
明心安全,汐儿安全,他的家人无事,他分明该高兴,该欣喜若狂。
可那些未知的苦痛分明不该是他们承受的,悦仪是,颢儿也是。
千言万语,他只有三个混着血泪的字:“对不起……”
是我的错,若非是我想去晋国,若非是我相信了萧然,至少,至少五哥不会那样毫无防备,内宫也不会被轻易突破。
泽年抱住他哭得不能抑制:“……都是我的错。”
你们的命运本不该是如此。
皇甫颢抱住他的头,贴着他头发轻声:“叔,我很快要回晋地去了,您要保重。”
过分早熟的孩子甚至在此时轻笑:“您不要管我了,我会小心的,汐儿不会有事。”
萧然在此时敲了门,他刚下完早朝立即过来:“泽年,我能进去吗?”
皇甫颢摸摸他头发:“叔,您也要小心。”
萧然等了一会儿,听见他沙哑的声音:“进来。”他忙开门进去,正见叔侄俩抱着,小孩哭得稀里哗啦,看见他可怜巴巴地唤了一声:“陛下。”
泽年被这一声刺了一刀在心头。
萧然连忙走去蹲下,擦着小孩眼泪哄着,没过一会儿小孩便止住了眼泪。
他推了推泽年:“叔,您抱得我喘不过来了。”
萧然本恨不得扛起他立即冲去看太医,却见他缓缓松开小孩,满脸皆是泪渍。
小孩用小手摸摸他的脸,奶声道:“叔不要哭,汐儿会很乖的。”
泽年兀自淌着泪,轻笑着摸他脑袋道:“好,汐儿乖。”
萧然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他那一笑搅得乱成一团,苦不堪言。
未过一会,宫女鱼贯而入,给皇甫汐擦脸换衣,还摆上了许多小吃食,小孩拿了一块塞到泽年嘴里,他摇摇头让他自己吃,又看了他一会,方抽身站起,声音艰涩:“叔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小孩红了眼眶,黑沉眼眸波光潋潋:“叔也是。”
萧然这才牵过他的手,带他离开。
泽年回头看了皇甫颢最后一眼,仿佛看见了四面八方的漆黑潮水将他淹没。
而那小孩却朝他展开一个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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