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房间里开了暖气,但是身体上却似乎无法感知到这些暖意,他们强撑着莫名疲倦的身体起了床,一推开门就看见自家院子里有两个人正背对着他们,撑着伞仰着头,似乎是在观察着什么。
“你们——”
刘倩的父亲刘兴明微微皱着眉头开口喊了一声,那边站着的两个年轻人便顺着他的声音侧过了身往他这边看了过来。
那个穿着一身黑色风衣的高大男人他看着眼生,但是旁边那个纤瘦清秀的男孩子他倒是有印象,瞥一眼那亮的几乎有些刺眼的亮黄色羽绒服:这可不就是昨天被他强留下来的那个少年么。
还没等他继续说话,只见那头穿着羽绒服的少年对身旁的男人说了句什么,那男人微微点了个头,随即两个人竟是打着伞一同往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昨天婚宴太匆忙,没来得及向主人家正式自我介绍。我姓叶,叶长生,是张思远的朋友。”
叶长生脸上含着笑,落落大方地将自己的名片递了过去,眉目舒展,看上去与昨天那个畏缩怯懦的模样竟是大相径庭。
他声音不轻不重,带着恰好的温和与从容:“——也是您的女婿特意请来的职业捉鬼师。”
刘兴明身子猛地一颤,准备接过名片的手微微一抖,那名片竟直接从他的手上掉了下去。
在另一旁瞧着他们两人说话的李梅这会儿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她走过来带着些戒备地将刘兴明往自己这边拉了拉,压抑着心里的不安皱眉道:“……小伙子你在说什么?什么神啊鬼啊的,我们听不懂。”
叶长生弯下腰将地上被雨水些微溅湿了的名片捡起来,又将它递到了李梅手里:“刘倩小姐的母亲是吧?您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不是吗——毕竟我也算不是第一个来贵府叨扰的术士了吧。”
李梅的面色明显僵了僵,她不安地握紧了手上的名片,眼里复杂晦涩的神情来回变换了几次,许久,低哑着声音:“是张思远让你来对付我女儿的,他不想娶她是不是?”
她说到这儿,微微顿了一下,见那头没有否认,情绪立刻激动了起来:“他忘恩负义,害了我女儿一次不够,还想害他第二次是不是?”
李梅的声音很低,像是因为想要压抑住内心激烈的情感似的,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一呼一吸之间带动着全身都颤抖了起来:“倩倩那么喜欢他,把命都给他了……他就是这么报答她的?找捉鬼师?他还有没有良心?他的良心是都被狗给吃了吗!”
刘兴明看着李梅激动的脸色通红,急忙将她拉过来伸手拍着她的后背替她顺气:“别着急、别着急,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你急什么!慢点呼吸,呼——吸——呼——吸,好点儿没?”
看着妻子往后退几步抵着门,闭着眼睛放轻了呼吸微微点了下头,他已经显出苍老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痛苦灰败的神情:“哎……你啊,前几天才住了一次院,难道还想再去一次吗?”
李梅的眼里靠着墙,呼吸渐渐平缓下来,眼底的神色却是木然的很。
刘兴明看着她的模样摇了摇头,又叹一口气,重新把视线落到叶长生身上去,神色冷淡地道:“无论如何,倩倩死了,冥婚在昨晚也已经结了。我们家现在你也看到了,小一辈陆陆续续搬出去,这里只剩下我们两个半只脚都快埋到土里地老东西在了……这位天师你还想怎么样?”
叶长生却对他语气里的责问置若罔闻,他的视线在他身上掠过,而后轻轻地笑了一下,淡淡开口问道:“你女儿死了,你心里不好过,所以就要要让张思远和你所有的亲朋好友给你女儿赔命吗?”
刘兴明一皱眉,略有些戒备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叶长生忽地抬眸对上了那头的视线,他乌黑的瞳在雾蒙蒙的雨天里看起来有一种摄人心魂的威慑力:“你和尊夫人这两天在屋子里呆着一直头晕眼花,胸口沉闷……难道你真的以为这些只是上了年纪所出的毛病么?”
刘兴明怔了怔,下意识地回过头和自己身后的李梅交换了一个眼神。
虽然自从过了五十岁之后,他们两人身体就一直时不时地出现一点小毛病,但是像最近这几天这样,频繁地感觉体力不支、胸闷头晕的却还是奇怪的很。
他又把视线落到了自称为“捉鬼师”的叶长生身上,心下不由得惴惴,再开口声音带了几分迟疑:“你——看出什么来了?”
叶长生笑眯眯地望他:“外头冷得很,能进屋子里说话吗?”
刘兴明眉心的皱痕深了深,刚准备说什么,却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了一下,一侧头正看见李梅面色有些憔悴地上了前,她的视线在眼前看起来分外纯良无害的少年人身上定了定,随即叹了一口气微微转过身道:“都进屋子吧。”
叶长生看了贺九重一眼,让那头将伞收了搁在了门外,两人随即便同刘兴明一道随着李梅进了大堂去。
昨夜的红色绸缎和随处可见的“囍”字都还没有收拾,配合着正中央那个巨大而又扎眼的“奠”字显得无比荒诞而又怪异。
“你刚才在外面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叶长生站在大堂中央,似乎是欣赏一般微微仰着面对着那个“奠”字瞧了好一会儿,直到听到那头刘兴明再开口问话,他才稍稍动了动,朝着坐在主位上的两人看了过去。
他不答反问:“你们知道什么叫做‘煞’么?”
刘兴明和李梅都没说话,只是直直地望着他。叶长生也不在乎那头的反应,溜溜达达地带着贺九重往一旁的椅子上坐了,手搭在椅背上轻轻摩挲一下缓缓地道:“‘煞’指凶神恶鬼,也指亡者的魂魄。民间有传说,人死七日后亡灵会重返故宅,灵体身旁有煞神紧随,所以这又被称为‘煞回’。”
“如果只是普通的‘煞回’,除非是本就阳火过虚、寿数不多,不然与亡灵自身煞气所造成的寻常冲撞也没什么大的后果。”叶长生倏然抬了眼朝那两人望了过去,一双漆黑的眼瞳带着一点沉色,“只不过冥婚形成的‘红白极煞’可就不同了。”
坐在主位上的夫妻二人听了这番话脸色乍青乍白,忍不住将身子往前探了一点皱着眉头急道:“那这个……‘红白极煞’形成了又会怎么样?”他们迟疑着寻找一个合适的措辞,“会害人吗?”
叶长生把搭在椅子扶手上手收回来,偏了偏头重复道:“害人?”将这两个字放在嘴里咀嚼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如果害人的最高定义是杀人的话——那大概是算的。”
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害的还不少。”
刘兴明一下子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几步冲到叶长生面前站定了,对着他又惊又疑地怒道:“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叶长生用眼尾压着瞥了一眼身旁的贺九重,微微摇了下头示意他不要轻易出手,这头看着已经明显紧张起来的刘兴明依旧从容得很:“昨天夜里我在这屋子里吃婚宴,屋子里的煞气已经浓的凝结成了实体。虽然当时我已经想办法做了结界,但是我的道行不够,没办法能保住所有人。”
“席间的宾客有些本来就是大限将至的,如果再过些时候你们接到了他们逝世的消息——”他缓缓地抬眼对着那头的视线,面色明明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但是整个人瞧起来却有一种不近人情的沉冷,“也不必太过于自责。”
刘兴明被叶长生这一眼看的心脏猛地一揪,他慌乱地退后了半步,一只手不自禁地小幅度颤抖起来:“你、你说我们……我们会害死……”随即又摇摇头,退回了自己的位子坐下了,有些心神不宁地否认道,“这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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