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厉害,不需要同情,也不是拖累,我没有轻视你的意思。我……我只是太想帮你了……我——”
徐桉解释着突然泄了气,头垂得很低,声音也变得很小:“我没主动对谁好过,只想着尽我所能去帮你,可方式好像错了。”
徐桉说着,握着陈沐阳的那只手渐渐松开,身体却没有动作。停了好几秒,他才问道:“你后悔救那个人吗?”
徐桉的头埋得很低,低到陈沐阳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却能从声音里听出丝丝小心翼翼,又像一声沉重的叹息。陈沐阳眨了眨眼,食指指尖不自觉地在拇指指腹上划下一道道清浅的痕。
十五岁那年的车祸让他失去了多半条腿,是人生转换的节点,也是急速成长的开端。陈沐阳一直记得,最初醒来的那些天,幻肢痛带来的心理折磨比真实的疼痛还要让人压抑无助。他常常感觉到右腿钻心的疼痛,可伸出手,却只能触摸到残存的一端。截肢之后,他剩下的那截大腿不足二十厘米长,残端被白色纱布层层包裹着,盖上被子后也是鼓鼓的一团,容不得人忽视,而视线延伸之后,又是一片空荡荡。
那时候的陈沐阳疼,无助,都无济于事。他清楚的知道这一点,所以忽略掉那些疼和无助,逼迫自己正视少了一条腿的事实,逼迫自己坚强来减轻家人的痛苦,哪怕是在假装。他就这样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在那段时间里,他积极地配合医生治疗和心理辅导,努力进行积极的心理建设,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值得的,都是值得的。用一条腿救一条命,他不后悔。
可是真的不后悔吗?
所有人都关心他疼不疼,没问过他悔不悔。
当被人清楚直接地质问后不后悔的时候,陈沐阳条件反射似的想说“不后悔”,像是真实果断的决定,又像一声暗示,提醒着他事已至此,提醒他不能软弱。
可他开不了口。
那些疼痛曾经真实地存在过,赤裸裸地加诸于他,碾压过他的人生,甚至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纵然在之后的时间里,那苦痛仿佛塞翁失马般给他帮助,可终究是差一点击垮他的刀剑。
如何能释怀呢?
最后他只能开口说出:“我不责怪。”
年轻的自己和年轻的少年,生活残忍的举动,他人温柔却似刀剑凌迟的好意。种种种种,交相袭来。十五岁的那一年里,每一次陈沐阳盯着残肢发呆时,回过神来的第一个瞬间,他都会清楚地告诉自己,一条命比一条腿更重要,似乎用这样的冷酷能让他尽早走出内心的阴翳。可每一次被旁人用关切的眼光相待,他会不自觉地触摸右腿残端。接受的缓慢过程,他终于走过之后,他也终于明白人在利弊面前才能清楚权衡,规避可能带来的种种伤害。在十年前的那一天里,在车子飞速驶来的那一刻里,他看到的只有救人。隐藏在救人之下的可能受到的伤害,他没来得及看。
如果他能见到那个曾经救过的男孩,他会希望他过得好,希望他不要以此为负担。那是十五岁的陈沐阳的选择。他尽力让未来的自己不去后悔。而之后生活给予的种种,若是做不到感恩,做不到原谅,就尽力让自己不要责怪。
每向前走一步,就会离好运近一些。
就算不会又怎样呢?总归不会更差的。
陈沐阳不清楚徐桉那句没由来的“你后悔救那个人吗”是什么意思,似是要寻根而上找到自己现今状况的原因,又像是要从他嘴里得到一个证明。陈沐阳来不及思考,也无力去思考。徐桉之于他,就是疲惫生活中降临的好运。所以当他说完那句“我不责怪”后,能够收起那些脆弱和自卑,在徐桉惊诧的眼神里,微笑着对他说:“徐先生,工作之余,我愿意和你做朋友。”
那天的事像一个开端,沉默着将两个人拉近。徐桉确实不再生硬地去帮他解决许多困难,也不曾参与或减轻他的工作内容。只是偶尔会和陈沐阳说明天想自己做三明治吃,或是家里的扫地机器人工作故障后自己扫地,之后又和陈沐阳一起照着说明书和百度百科试着自己维修。
日渐相处中,徐桉也终于发现陈沐阳温柔与坚韧的缘由。困苦只能打磨一个人的性格却不能铸就他的不屈。兀自坚强的灵魂自然不会在风雪中千疮百孔。徐桉终于知道,过往他只看到陈沐阳的残缺,却未能看到他的完整。他把他残缺的部分无限放大。大到遮盖了他的眼睛,让他以为他需要还给陈沐阳的是健全的身体。可他却没有让时光倒流的本领,那些失去的,再没有重新获得的机会。一叶障目遮住了海阔天空。他以为困住的人是陈沐阳,其实被困住的是自己。前者在挫折之下坚毅成长,而他困在愧疚与不安中无法自拔。可是往后,不会了,徐桉想。他会学着把他当成朋友对待,学着不再以弥补为出发点。
两人起居比起雇佣关系更像是合租一室的舍友。一起吃饭,一起看杂志电影,一起外出采购。工作日里,徐桉中午回来吃饭时会顺路把陈沐阳送到辅导班,下午则是陈沐阳自己坐公交车或是打车回家,他不再刻意予以帮助。周六时,陈沐阳会去疗养院看望何佩萍。其他时间,他大多待在家里。
客卧没有书桌,陈沐阳常常在餐桌上读书做笔记。徐桉曾经提出添一张书桌的建议,陈沐阳摇头拒绝,徐桉便不再坚持。时间久了,徐桉感觉两人不再似从前尴尬时,也会试着去厨房帮忙,他极力小心地去观察陈沐阳的反应,看到后者并无反应后才放下心来帮忙,洗洗菜或饭后刷刷碗,都是一些琐碎的事情,填满生活的缝隙。
小雪那天,正逢周日。陈沐阳中午煲了瑶柱鸡汤,掀开砂锅锅盖的一瞬间,汤香涌出来,溢得满室浓香。他正往碗里盛汤时,徐桉闻着味道来到他身侧,微微探身伸长了脖子往灶台上看,陈沐阳没发觉他,盛好了汤转身时,徐桉没来得及躲开,两个人肢体相碰,一碗热汤浇了半碗在陈沐阳身上。
徐桉慌忙从他手里拿下碗,随手放在一边,两只手拉着陈沐阳的手仔细翻找他手上有没有红肿。确认没事后才松开他,发现汤汁透过棉布围裙浸湿了他的线衫。
“你去洗澡换换衣服吧,我把这里收拾一下。”
陈沐阳点点头,径直去了卫生间,洗到一般才发觉自己没拿换洗的衣物。他想了想,对着外面喊徐先生,问他能不能帮自己把床尾的睡衣拿到卫生间门口。徐桉很快应声,去客卧帮陈沐阳拿出睡衣,站在卫生间门口停了停,决定敲了敲门。
停了几秒,陈沐阳从内侧将门打开,屋内水汽朦胧,陈沐阳的头发湿着,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来,徐桉看到他的锁骨。
徐桉抿了抿唇,把睡衣递给陈沐阳。
门口的缝隙拉大,徐桉几乎看到陈沐阳的半个身子,右腿的残端也露出来。徐桉的视线落在那处残端上,那是一段不足二十厘米长的残端,大约只能到大腿中部,断处略微圆润,颜色要比其他部分粉一些,皮肤状态却无二致,看得出主人保养得很好。
“徐先生,你是不是害怕……”陈沐阳嗫嚅着问道。
“没……没有……”徐桉回过神,抬手摸了摸鼻子,许是要缓解尴尬,忙问道:“需要我帮你吗?浴缸,要不要用浴缸?”
陈沐阳眸色暗了暗,很快恢复平常,笑着看向徐桉回答道:“不用了,徐先生。淋浴就可以了。”
徐桉点了点头,关上门转身回到餐厅。他在餐桌前坐了很久,才恍然想起来,陈沐阳只有一条腿,就算他进的去浴缸,可怎么出来呢?徐桉一阵悔意袭上心头,起身去浴室,正要敲门,门却从里边打开了。
陈沐阳走出来,他的头发擦了半干,温顺地伏在头上,温暖的水汽把他的脸烘得泛着些红,衬得皮肤更加白皙。
“徐先生?”陈沐阳问道。
“你……你想用浴缸吗?”徐桉语气有些着急,“我,我可以抱你。”
陈沐阳愣了一下,随后微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徐先生,我已经洗完了。”
徐桉说完就有些后悔,他说过不会再越界地给他关心,可刚刚情急之下似乎又再揭他的伤疤。徐桉正急着不知如何解释时,陈沐阳微微低着头他身旁走过,徐桉看到他脸颊上似有加重的红晕。
网址已经更换, 最新网址是:yzwmi.com 关于解决UC浏览器转码章节混乱, 请尽可能不要用UC浏览器访问本站,推荐下载火狐浏览器, 请重新添加网址到浏览器书签里
目前上了广告, 理解下, 只有这样才可以长期存在下去, 点到广告返回不了可以关闭页面重新打开本站,然后通过阅读记录继续上一次的阅读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