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一败走后,他拨开灌木走了出来。
没有人可以树枝为剑,没有人可用万物为兵——除了费无俦,十几年前,武功似妖的同兵。
“你是……你竟然是同兵费无俦!”
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的名字怎么写,他也从不写自己的名字。
直到今天。
他是费侪,字无俦。
傲视同侪的侪。
无以同俦的俦。
☆、33-36
33
之所以叫同兵,是因为天下兵器到了他手中都能用得出神入化。传说他曾在雨夜以一张淋湿的生宣纸为武器连杀十人,纸上竟不沾一点鲜血——这种事情顶多也只能是传说,但他飞花走石俱能伤人却是实打实的。这样一个人,偏偏在天佑五年不声不响地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什么事都没出,似乎他只是隐退了而已。如今,同兵费无俦是十几年前的旧事,已是上上辈的烂芝麻,不当时了。江湖更新换代比野草还快,一拨死了再生一拨,一茬接一茬,三个月前还能闹出满城风雨的人,这个月不见声息,也从没有人关心。人人都爱看最血腥冲击的消息,至于韬光养晦或者一蹶不振,没人在意。
——正是多亏了江湖小报的见风使舵,黑影对同兵的事迹可谓一头雾水。杀手组织的文档太多,更新得也太快,天佑五年?那时候他还是个三岁的奶娃娃,能知道什么啊!正蒙圈时,只听菜刀柴对他说道:
“那对什么破石头,不要还给他们了。”
“是!”黑影噤若寒蝉。
菜刀柴苦笑了一声:“难为你认得出同兵。看来杀手组织教了你很多东西。”
黑影不知道应什么好,踟蹰了两下,道:“我可以问你问题吗?”
“我想你的问题一定不会少。”菜刀柴转身朝灶房走去,“今晚,喝酒吧。”
黑影没有反对。“好。”
34
费无俦是个老江湖。在十三岁的时候他开始出来闯——当年他连把正常的刀都拿不动,可是五年后,他已经可以换着十八路铁器打败各大教派的高手;再五年,“同兵”之名,成了江湖常识。
当时全江湖的人都对同兵惮如鬼魅。费无俦有且仅有两个爱好:一是挑战别的高手,二才是行侠仗义。倒不如说,他就是靠第一点在江湖上站稳脚跟的:费无俦与后天靠心法修炼内力的武者不同,天生内力极高,只要留心要害,不会轻易被重伤;他所欠缺的仅仅是强者的压迫和他们使用武器的方式罢了。头五年,他从小鱼一路打到大鳄,和使用各种各样武器的高手一一交手,从一开始被混混当成皮球踢到最后酣战一番能勉力战胜江湖闻名的人物。如此这般,不同兵器的路数他虽然摸得清楚,但始终找不到一个自己钟意的作为武器,暗中也被仇家吊打得不行。这条路走不通,费无俦也算是不世出的人才,干脆把内力控制玩到登峰造极:长剑当刀砍,大刀当飞镖,长鞭做暗器……怎么匪夷所思怎么来。这还不够,他开了灵窍似的把武器发展成一切东西。飞花走石已经算客气了,打起架来费无俦绝对是看见什么用什么的主。最过分的一次,有人在费无俦吃早点的时候突袭他,双眼却被油条戳瞎了,一时传为江湖鬼谈。
不过真正名震江湖,那还要从费无俦同莲迹的一场死斗说起。
当时正道各派忙着勾心斗角,无人潜心向武,但邪道里强者大有人在,莲迹就是其中之佼佼者。莲迹别的都平平无奇,唯独对速度的追求到了痴迷的地步,这才铤而走险修炼了禁忌心法“婆罗答奈”,最后堕入魔道。莲迹曾因为仇怨屠杀过一整个门派,根据目击者描述,莲迹所过之处,每杀一人,带起的风声如同婆罗梵呗,而他行动的残影绵延不绝,竟像莲花一样藕断丝连!莲迹惯常不杀人,唯独睚眦必报,而费无俦就好彩不彩在“锄强扶弱”时锄掉了莲迹爱徒的命。
于是他毫无悬念地遭到了莲迹的报复。
费无俦有天赶路的时候,在旷野遭遇莲迹偷袭。莲迹也相当谨慎,选了个周围片草不生的不毛之地还不够,先发偷袭时直接拔掉了费无俦的发簪也扒掉了他的衣服,打算慢慢磨死他。当时的境况实在糟透了:微雨夜,雾黑天,耳边但闻梵呗,眼前不见莲踪——根本就是死局。莲迹见费无俦明显不敌,便分出几分心思来欣赏这濒死的美少年。美少年真好呐,乌瞳像上好的烟晶,黑发披散似鸦羽——这些当然都看不见,可是他闻得到空气里一丝一痕的血腥味,隐约还能看到费无俦疲于防御的身形……!
莲迹瞳孔骤缩。方才那一瞬,费无俦将内力外放斩出,黑暗中划过一道白光。不过他没有被命中。他松了口气——这辈子最后一口气。
黑夜被耀目的辉光照亮了:费无俦那一斩,斩下了尺许长发,他把内力灌注在自己的头发里,再朝四面八方,不分目标地发射出去。
那射出去的已经不是头发了,而是十万根近两尺的乌针!饶是莲迹反应得再快,动作再迅速,也只是逃出不到十米,就bei4干脆利落地射成了筛子。鲜血从刺透心脏的小孔两端飞射而出,轻易溅得费无俦一身——莲迹就这样简单地死了。而费无俦甚至连发表胜利感言的余裕都没有,就赤条条冲向莲迹的尸体,火速把他的衣服扯下来套在身上。这也正正落在被亮光惊动,赶来看热闹的几个江湖人眼中——方圆一里以内尽是断发,中心站着一个披散着半长头发的少年,蒸腾着雾气。少年血衣不齐不整,黑眸洞然,苍白的脸上只有骇人的怒意。他脚下踩着一个血人,只能看清脸上留下了密密麻麻的洞眼。
同兵斩发断莲迹——江湖中就这样传开了。而费无俦本人,风头无两,当真人如其名,成了举世无俦的人物。
35
二十岁,堪堪成年的少年郎,却叫正邪两道的人都怕了他。
费无俦成了“同兵”之后,清晰地感觉到了人们态度上的变化。与邪道人撞见,对方一定掉头就跑或是不甘地撤退;与没什么势力的独行侠相遇,十有八九要被拉到酒肆闲话半日,消磨许多时光。不过最坏的还是遇上正道的人了:对方不请自来,却带着各种各样名目的邀请——武林大会,新秀比试,江湖排位战,舞剑比赛,内力比赛,炼药比赛,什么都能比,但其实千篇一律。不同门派选出来的精英拿着各自的优良道具,和普通习武人站到一起已是天壤之别,更不必说真正比拼的时候了。费无俦虽然被尊为座上客,却半点不觉得享受。比赛无趣至极便罢,得时刻应付左右闲话也罢,可万一稍有疏忽,就会喝到什么下了化功散的茶水,或者吃到混着du2药的点心果子——后果自负。总之,结果费无俦被逼学会了做饭。
正道中人,没一个待见同兵的——这点费无俦很清楚,不过那还是他意气风发的时候,少年的玩心未泯,偏生就是要赴他们的鸿门宴。于是那些不怀好意的人最后总是会收到一封极为正式的战书,然后在众目睽睽下被胖揍一顿。日子如此日复一日过去,初时觉得有趣的事情倘若要重复经历几十遍,也免不得沦落到乏味的范畴里。费无俦满江湖地跑,和不同的人相遇,也做了许多除魔卫道的事,似乎总是闲不下来;可那只是囿于名声和责任感的行为罢了。实际上能引起他注意的人和事,已经越来越少。
所以当他听说最近有个横空出世的女侠时,也没有多加关注。
——直到女侠本人打上门来。
36
费无俦有些诧异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女。不,不该形容她为少女——个子矮小纤细得像柳条儿,稚气未脱的脸蛋不比巴掌大,嫩生生梳着双平髻,分明就是个丫头片子!这个丫头模样算不得出挑,唯独眼睛生得好,利落又神气,带着欢快的生气,怪招人喜欢的。
然而小丫头一开口就出言不逊:“同兵……江湖里最负盛名的人吗?能被逼到用自己的头发杀人,我看你如果没有‘兵’,也只是一根废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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