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在死地無人記念你,在陰間有誰稱謝你?
我因唉哼而困乏;我每夜流淚,把床榻漂起,把褥子濕透。
我因憂愁眼睛乾癟,又因我一切的敵人眼睛昏花。”
“或许你选择自己的作品时是无意的,”亨德尔念毕放下乐谱,”但在我看来,这就是你内心的诗篇。可怜的菲利,年轻的泰勒曼先生,我亨德尔虽然今年不过16岁,可是比起一般乡间小儿见多了世面。听我一言,世界上没有什么确定的事情,你认为修读法//律学士就是你一生音乐事业的终结,其实完全不必如此。可是,如果连你自己都否定了自己的这种可能性的话,那么,即便耶和华听到你的祷告,他也爱莫能助。”
看着泰勒曼依旧噙着泪水,亨德尔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而且,就我个人而言,从我自私的心理……我不希望你悲伤,我不希望你强迫做着自己厌恶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够快乐…… ……你的每一滴泪水都像扎在我心上的针。”
朋友的手是如此地温暖,泰勒曼觉得如果不是此时他如此地悲伤,那么他即将被温柔所融化…… ……他的每一丝注视、语气、触碰都是最为猛烈的毒//药,是音乐的毒//药,让泰勒曼深受折磨。
“弗雷德……我到此刻才明白,你确乎是俄耳甫斯,是崇高的音乐的化身……可惜我,菲利普,是欧律狄刻……我们的感情一开始就受到诅咒,这种爱慕是致命的毒//药,先是毁灭了我,而后又将毁灭你……!离开我,弗雷德!忘记我,弗雷德!不要希求把我从我悲伤的命运中挽救出来,我已必然在冥后珀耳塞福涅那里死去,不要为我牺牲你自己!弗雷德,用你伟大的音乐天才让木石生悲、猛兽驯服、苍生挽救、传达神意……而我将去往法//律的故纸堆中,不要再目睹我一眼,不要再挂念我一刻!”
良久,亨德尔略带自嘲地说,“真是可笑可悲可叹,为何上帝创造了你和我,而后又让我们相遇!听着,如果你是欧律狄刻,那么我也是欧律狄刻。不瞒你说,你明天前脚一走,我马上也要去哈雷大学报道了。你知道我家里安排我学什么?哈,也是法//律!”
泰勒曼被亨德尔的一席话震惊了。
“孝敬你的母亲,珍惜这个机会…… ……”亨德尔说,“听着,我的菲利,我比你更加不能抗争我家庭给我安排的这次深造……这是我父亲的遗愿,我不能让他在天国对我感到失望。我的父亲老来得子,六十三岁的时候有了我,四年以前,也就是我12岁那年,他永远离开了我的母亲和我……他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让我学习法//律。”看着泰勒曼难以置信的双眼,亨德尔继续说,“可是,你知道么?我决定去修读法//律,但这不意味着我要放弃音乐……待时机成熟,我一定会毅然决然地从哈雷大学法//律系退学,追求我的音乐生涯。是的,失去家里的支持必然很艰苦,是的,音乐这条路一旦作为职业便会失去很多浪漫与随性,但是我都准备好了,如果我最后注定要疯狂,也让我是为音乐的折磨而疯狂的吧!”
“弗雷德…… ……” 泰勒曼一时语塞,“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否会有勇气去中途违背我母亲的意思……请原谅我的懦弱,我对于未来的潜在的艰苦充满退缩……”
亨德尔没有说什么。这个年仅16岁的少年因为家庭变故过早地失去了年少的稚气。“听着,菲利普,我不想听你的絮叨。”哈雷人的坏脾气又上来了 ,“天色已晚,我不能久留。我知道明天清晨你就要赶往莱比锡。我不能劝说你改变你的看法。我只求你答应我两件事情-----请务必答应我,为了我们短暂的相遇、一生的友谊与永恒的音乐。” 说话间,亨德尔从桌上拿起张信纸,写了几行,递给了泰勒曼。
“这是我在哈雷家里的地址,我上大学后将继续使用这个地址。如果你感念过去几天你在这里遇到的这个坏脾气哈雷少年,请在你到莱比锡安顿下来后给我写信。”
“第二件事。”亨德尔说着从烛台边拾起泰勒曼为诗篇第六所作的曲谱,“永远不要放弃音乐。不要烧掉这个乐谱。永远地保留它。是的,在我看到它的第一眼的时候,我不仅仅只看到了你为你的命运所悲恸,我也看到了未来的福祉。真的。请你一定要相信我。再读读它吧,我的朋友。”
“我要走了。”当泰勒曼从旅馆的窗口俯视哈雷昏暗的街道,看着他仅仅结识几天却如相识一个世纪的好友,那位哈雷的俄耳甫斯,那位和他有如此多相似之处、同样面对修读法//律但并不自艾自弃的少年,他英俊的背影利落地消逝在昏暗的夜色之中,渐行渐远之时,那位少年的告别语又久久回响在泰勒曼脑海,“可是我们还会再相见的。无论是本人,在书信,还是在音乐中,我们都会再次相见的。我相信这是上天的指示,我们的命运会像赋格曲一样交织。”
泰勒曼把写着地址的纸仔细地叠好,放在衣服的内兜里。他回头看看那个本该烧毁的诗篇第六,拾了起来,映着灯光,读了起来……
“你們一切作孽的人,離開我吧!因為耶和華聽了我哀哭的聲音。
耶和華聽了我的懇求;耶和華必收納我的禱告。
我的一切仇敵都必羞愧,大大驚惶;他們必要退後,忽然羞愧。”
“泰勒曼在童年时代就与亨德尔建立了温馨的友谊……两个男孩很快建立了友谊。但他们却不得不分手。泰勒曼继续他的旅程,心情非常沉重。但是他坚持到达了莱比锡。”
-------罗曼·罗兰,Telemann: A Forgotten Mas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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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确乎相信这一切之中冥冥自有神助。”泰勒曼说。
“是的,”维瓦尔第说,“就像诗篇最后所写的那样,你的祷告得到收纳——同一年,也就是1701年的时候,你来到莱比锡大学,室友是位爱好音乐的人士,他偶然发现了你随身行李里的这部作品。经过他介绍,你的这篇诗篇第六的作品得到了当地教会的极高赞赏,你在莱比锡的音乐名声得以打开。”
“正是如此。我一直以为神迹。”泰勒曼说,“但是我也没有忘记最开始让我不要放弃祷告的那个人。是的,我一在莱比锡安定下来,我就给亨德尔写信。他迅速地回复了,于是我们又取得了联系。莱比锡和哈雷相距16英里,对两颗爱好音乐的年轻的心,完全不是问题。在大学的那些年,我们频繁地互通书信并且相见……有的时候我去哈雷,有的时候他来莱比锡……”
“但是这样规律的见面仅仅只维持了两年。”泰勒曼说道,“1703年他从哈雷大学法//律系退学,甚至同时放弃了他在当地教堂的管风琴师的位置。他只身来到汉堡,决意追求他的歌剧事业,而那之后,我们俩渐行渐远。少年时的友谊与种种欢笑,也随着时间与地域的阻隔,变得越发模糊。我只是希望,当我站在音乐的湖边,注视着沉静的湖面,冬青色的湖水上笼罩着蓝绿色的薄雾……我用我微薄的力气向湖中扔去一枚石子,希望他在万里之外能够听到我激起的几丝涟漪……”
冥府的欧律狄克
“1703年的夏天,抱着雄心壮志的亨德尔来到汉堡。我是他第一个认识的人……最早他坐在歌剧院的管弦乐团的最后面拉小提琴,他的表现可以用一个冷幽默来描述:我们感觉他数数甚至不能数到五。但当我们的大键琴手离开之后,他用他的能力说服了所有人他可以取而代之。此刻他展示了他的真实才能,所有人都无容置疑,我也是不例外。”
——约翰·马特森,1703年,时任汉堡公共歌剧院作曲家
“18世纪的第一个十年对于我而言五味杂陈。”泰勒曼说道,“1706年我与Amalie结婚,15个月后,在我们女儿出生的第6天,她因为并发症而永远离开了我。你无法想象这几个简单的数字背后对我的长久的伤害。那个时候,我在Sorau,在法兰克福,为各界名流疯狂地工作着,我希望借我对于工作的投入消解我的哀恸,无奈即使是我梦寐以求的音乐事业的成功也无法抚慰我。三年半后,我和Maria再婚。她是个贤内助,至少在早年……”他欲言又止,“家庭的变故让我无意再探索海外市场,我已经决意在德国本土发展。是的,离开学校后的弗雷德和我难以避免地追寻着我们各自的轨迹,进入了各自的圈子,不由得渐行渐远。”
“但感谢上帝,我们拥有的共同好友,让我们在这一系列人事变故中没有完全断绝联系。至少是没有完全断绝音乐的联系。约翰·马特森……一直在我们之间搭建桥梁,我打心底里感谢他。可是,我心中有两件无法原谅他的事。第一件事是1704年,他和弗雷德为了争抢歌剧上演的优先权而拔剑搏斗,约翰差点杀死弗雷德,幸好弗雷德大衣上的纽扣挡住一剑,救了他。第二件事…… ……说出来可能比较出于我的私心,就是约翰是直接影响亨德尔后来去英国发展的那个人。和今日不同,英国对于我们这些久居欧洲大陆的人而言,不仅仅是一个英吉利海峡,而是千山万水……”
“真是莫大的讽刺,当自己多年辗转最终决定在汉堡定居的时候,那个过去常常在汉堡的人,已经决定永远定居英格兰。我何尝不知道,在交通如此不发达的18世纪20年代,这一分居就意味着永别。我追忆起少年时我们的约定……多么讽刺!多么一语成谶!是的,俄耳甫斯确乎听从了欧律狄克的劝告,他把欧律狄克留在冥后那里,永远不再相见……”
“从1703年到1723年这么20年间,我们的交集非常有限。”泰勒曼说道,“如今的传记常常说我和亨德尔是一生的好朋友。但是在我们生命的那么20年间,我感受到造化在刻意考验我们的友谊。不,我甚至不知道我们那时还存在不存在友谊,还是只有回忆…… ……”
“我何尝不想再与他相见。然而,抛却音乐,他的行踪如此捉摸不定,他的个人生活如此神秘,不仅仅是我,许多人也被他拦在门外。——在魏玛的时候,我认识了塞巴斯蒂安(巴赫),”泰勒曼说道,维瓦尔第眨巴眨巴眼睛表示在听,“我们对于音乐和诗歌的共同爱好让我们很快成为了朋友。1717年的时候,我成为了他的孩子卡尔·菲利普·伊曼努埃尔的教父,卡尔也因此有了菲利普这个中间名。-----也是在那个时候,我直接地受到了你的作曲风格的影响。”
“得了,”维瓦尔第俏皮地说,“你大可只讲你们三个人的故事,不必刻意提及我。你的音乐后期反过来影响了我,我后期的加兰特倾向你必须要付一个责任。”
“好的,我负责,”泰勒曼说,“嗯,我刚刚说道哪了?巴赫一直以来非常想见到这位哈雷作曲家。17……19年,”泰勒曼说着拿起手边的一本自己的传记确认了一下时间,“巴赫跋涉了35公里从科滕来到哈雷,只希望见到亨德尔一面,可是亨德尔恰好在前一天离开了哈雷;1730年,巴赫的孩子威廉·弗里德曼来到哈雷邀请亨德尔去莱比锡游玩,但是亨德尔回绝了。这些事情并没有特别改变我对我这位少年时期的老朋友的印象……”泰勒曼说,“然而,我确实感到许多事情还是无可避免地改变了。我读着他1717年的《水上音乐》,深受打动,1723年我试图写作我个人版本的《水上音乐》:《汉堡潮汐》,但无论如何,我知道我是比不上他的,他已经不是那些年初出茅庐、崇拜Kuhnau的哈雷少年,他的天才领导着他与他的野心,向至极靠近。让我感到光阴荏苒的,并不仅仅是在事业上的建树,还有个人的改变。他的名气是那么大,他的肖像一幅幅地被印刷出来,他也像吹气球一样,越来越胖,越来越胖,越来越胖……”
“我感觉在谈这些严肃而专业地传记体版的叙事之后,忽然出现这么多‘越来越胖’的叠加是非常窘迫的……”维瓦尔第看着有些抓狂的泰勒曼(他正在喃喃自语“他吃了那么多烤鸡、黄油、鲑鱼、啤酒”)说道,“虽然所有看过亨德尔早年和他中年和他晚年的肖像的人都会和你有一样的感受。”(泰勒曼还在继续他的亨德尔食物名单“巧克力、红酒……”)“——菲利普!停下!你已经列举了18世纪几乎所有食物的名字了!”
“哈!真的么!”泰勒曼从发胖的可怖幻想中回过神来,”我猜想刚刚我一定将回忆与现实重叠了——我真的很担心他等会真的买了这么多不健康的食物回来。说实话,我一直在劝说他多吃素菜,减少食物与酒精的摄入,我甚至拿出他的传记告诉他这么吃不仅仅是体重问题,这也是晚年他关节炎,中风,失明背后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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