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风至每一句都清晰地听着,他心里生出一丝不可理喻的嫉妒和心酸——因为陆邱桥从来没有画过自己。
不,准确地说应该是陆邱桥要求过,但是他拒绝了,那些年他们画画大多还都是写实风格,所以常常会跑到外面去写生,小店里的少女路边的老人甚至是橱窗里的模特,他们都多多少少画过,但是他们很少回过头来描绘彼此的样子,温风至只有在想要捉弄他的某一次让他做过自己的裸模,陆邱桥听到要脱衣服的时候吓得差点跳楼,但是温风至觉得无所谓,他从17岁画画开始就画过许多裸体的少男少女,到如今□□的身体在他看来和摆在桌上的圆柱体和苹果没有太多区别,他像是一个外科手术的老医生一样举着铅笔靠近那个只穿着四角裤瑟瑟发抖的学弟,然后恶狠狠地命令他:脱光。
最后陆邱桥还是全部都脱光了,他虽然个子大但是年少时候性格比较温吞,再加上他真的很听温风至的话,所以咬着牙让初秋杭州的风吹了三个小时的屁屁,而温风至画人体早就画了六七年,一幅画一个钟头都用不了就能画完,但是为了整蛊那个傻孩子,磨磨蹭蹭足足画了一下午,最后天都快黑了,才让他站起来穿衣服。
他仍然记得那天陆邱桥的脸在日光灯下红的都发光,他扭扭捏捏地提上自己的裤子绕到画板的这一边来看温风至画的自己,温风至的确画的很好,肌理流畅骨骼有力,就连那张脸上略微生涩的表情也描绘地非常到位,陆邱桥第一次意思到自己还蛮帅的,他本来想让温风至把那幅画送给他,但是温风至凶巴巴地说他要交作业,然后将画纸卷起来带走了。
那张画后来去哪儿了?温风至这个时候突然回想那一天,但是他完全不记得了。要交作业只是借口,他已经读研究生哪里还需要交人体素描的作业,他只是想要自己保留那张画而已,但是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情,他就把那幅画忘记了。
但是那副画画完之后陆邱桥就好长时间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温风至终于有一天受不了他别扭的样子,问他到底想要说什么,陆邱桥一下子愣住,结结巴巴地说自己也要交人体素描的作业。
温风至一下子就明白了,但他心里总是想要捉弄这个傻乎乎的学弟,就说认识一些剧社的朋友,可以来做模特,要什么类型的都应有尽有。那个时候他们在食堂吃宵夜,陆邱桥呆呆地看着他翻出通讯录推到自己眼前,他心里生气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周围有很多其他专业的同学,他也不敢把话说得那么明白。
那个时候陆邱桥已经有些了解这个看上去温和实际上很多坏主意的学长,他知道温风至知道自己的意思,但是他在装傻,自己也没有任何办法。
“你怎么这样,”他泄愤一样吃了两只红豆春卷,又很不甘心,压低了声音控诉,“我上次都让你画了。”
“所以我就要让你画吗?”温风至笑意更盛,他慢悠悠地喝着自己的瘦肉粥,“校规有这一条?”
陆邱桥没话说了,他时常因为温风至生气,但是看着他冲自己笑又没办法真的发火,他每每都会觉得自己年纪小所以很蠢,被温风至牵着鼻子转,但他找不到不被牵着的办法,甚至还会孩怕哪一天温风至彻底放开自己。
于是这个话题他们没有再讨论过,温风至因此也没有让他画过自己,他那个时候捉弄陆邱桥的本意只是因为看他又着急又没办法很有趣,同时想着未来的机会还很多,他们彼此都是要靠画画过活的人,不可能找不到这样的契机,其实他心里未尝没有恐惧,在陆邱桥之前他遇到过很多人,但大多都是年长于他社会地位高于他的人,他曾经因为缺乏家庭的庇护而习惯于依赖他们,但那些人的感情永远不可能像一个大学生一样纯粹,陆邱桥是个例外陆邱桥是特殊的,温风至曾经以为像自己这样的人不可能再轻易心向他人,但突然闯入他生活的少年像是致命的毒品,他干净又热烈,直白又专注,这一切对于温风至来说都是一触之下就必然成瘾的,他一面庆幸自己如此会拿捏人心,另一方面却又日日夜夜恐惧自己这么做会不会最终失去第一个以毫无保留真心待他的人。
但他最终还是失去了。
温风至再一次向下望着那个温柔微笑的男人,他如今已经不能再被称作是少年了,他虽然年纪依然很轻但是已经成长成熟了太多,他看着每一个走到他面前的女孩时,眼神都是如此的专注深邃,但温风至知道那是假的,他已经学会了演绎学会了隐藏,或许他真正充满爱意的眼神还是存在的,如今的主人应当是那个站在他身边的天鹅一样的少女吧。
这都是你亲自拱手让人的东西。
温风至听到自己心里有一个声音在恶毒地冷笑,同时又有一个悲哀的声音在叹息,它重复着说它没有任何办法啊。
但七年来他从来没有一刻如此后悔过,他甚至在想当年的自己是不是真的毫无办法,当母亲把那个信封塞进自己怀里的时候他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办法能够苟且留下来,但温风至已经不敢再去想象。
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任何假设都是懦弱,所有愧悔都毫无意义,他和陆邱桥彼此走过的路也许注定就只有那么短暂的几个月而已,如今即使回头,横梗在他们之间东西,已经从当初不起眼的一座小土包,悄无声息地生长成了一条高耸入云的山脉。他只能永远站在山脚下仰望着漆黑的峰顶,却连迈出攀登它第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温风至最终还是在签售会还没有结束的之前就落荒而逃,他没有办法强迫自己再看着如今陆邱桥的样子,或许这一次回来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他原本已经几乎将这个事情放下了百分之九十九,但是可能人类就是这么愚蠢和可笑,明知道重返旧地能带给自己的只有怨愤和悲哀,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回来,忍不住想要知道没有自己的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于是七年来的所有努力像是紧紧压着的弹簧突然被放开一样,几乎溃于一夜之间。
走出商场的时候温风至恰巧接到了叶新铎的电话,问他在哪里,要接他去票务公司那边,温风至便报了自己的坐标,叶新铎不知道为什么愣了一下,过了几秒钟才说让他稍等二十分钟,他马上就到。
于是温风至又胡乱在商场里逛了两圈,等时间差不多了的时候才走了出去。
叶新铎像以往一样非常准时,他依旧开着何愿的那辆车,然而温风至走上去看到后座上坐着的那个人,才意识到为什么叶新铎刚才会有瞬间的犹豫。
——何意坐在那辆车上。
温风至有些莫名,不明白为什么接自己的叶新铎会载着何意,而叶新铎也显然看出了温风至的茫然,便下车来一边帮何意开门一边解释道:“我只是顺路来送何小姐,她恰巧要到这边来。”
于是温风至瞬间就明白了,何意是来找陆邱桥的。
而何意这个时候也活泼地从车上跳了下来,她今天的打扮与上一次风格完全不同,穿了海魂风格的天蓝色条纹连衣裙,淡粉色的及膝袜和纯白的球鞋,短发的刘海梳在头顶,别了一个小小的樱桃发卡,妆容也淡了许多,就说是高中生也能蒙混过关。
“学长好。”她主动跟温风至打招呼,笑起来的样子非常动人。
温风至僵硬地冲她点了点头,然后便跟着叶新铎坐进了车子里,车子发动的瞬间温风至转头向何意修长的背影望去,他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浮现了一个阴暗的念头。
“他们两个的关系是公开的吗?”
叶新铎本来已经将车子开上了主干道,却突然听到身后的画家像是不经意一般问了一句,叶新铎有些惊愕地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而温风至的眼睛却望着车窗外,就好像刚才那个问题并不是他问的一样。
“谁?”叶新铎虽然心里知道温风至问的是谁,但他还是下意识反问了,因为在他的认知里温风至和那两个人都没有任何关系,甚至在他的印象里他都没有温风至此前见过何意或者陆邱桥的记忆。
“何意。”温风至这才转过头来,他说的很慢声音也轻,一双眼睛与叶新铎突然对视,但那张脸上表情漠然,看不出任何想法和情绪。
叶新铎却不知为何被那双眼睛一时间震慑,他脑海中不由得转过几个看似荒谬的念头,过了几秒钟才僵硬地回答:“应该是没有公开的。”
温风至非常轻地笑了一声,那个简短的气音叶新铎甚至一时间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但是他却似乎在那双被镜片遮掩的眼睛里看到了显而易见地讥诮,那讥诮不是恶毒,却没来由有些冰冷。
于是叶新铎便不敢再多说什么了,车子又开了一段路穿过钱塘江进入隧道,叶新铎又听到温风至平缓的声音:“我刚才看到了你们公司作品的签售会,人气很高,我还以为是当红的明星。”
叶新铎心里还是有些不安,但是隧道里太过黑暗也并不能看清温风至的表情,不过就算看清了也没什么意义,温风至从来不是一个喜怒形于色的人。
“啊,那个是因为陆老师本来就比较有优势吧,”叶新铎想了想,用比较轻松地口吻说,“他个子比较高长得也好,虽然最初的合同里我们签署了作者身份保密的条件,因为陆老师不希望自己画纯爱漫画的事情被身边的人知道,但是《极光》出到第九卷 的时候因为话题度太高,所以陆老师的身份被人花钱找黑客扒了出来,还说要威胁悦意,何总便决定我们先下手为强,干脆将陆老师的本名和样貌全部曝光,结果没想到一下子创造了更新的话题和流量,才有了今天这样的形势。”
叶新铎前因后果都说的很仔细,温风至默然听着,一直以来压抑的气场似乎放松了许多。
“不过也正是因为太多喜欢他‘本人’的读者,”叶新铎也觉察到温风至的情绪比起先前好了许多,便以为这个话题是他想要听到的,又补充道,“所以何总跟陆老师他们说过这个问题,暂时还不能确定公开关系会造成什么波澜,但是预计不会是正面的影响,虽然一个漫画家而已私人生活并没有那么重要,但是他们约定了《极光》完结前都不会真正将这件事公之于众。”
“那真是很辛苦了。”温风至轻声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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