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把人背到军医④那里看看。”
“是,师座!”
“小赵,我们现在到哪了?”陈怀远转身看着天边红艳的晚霞,朝司机问道。
“报告师座,刚到宏源村。”
“今天就不走了,晚上就宿在宏源村吧。也不知道捡到的这个小子是怎么回事,军医那里有消息了马上向我报告,我不想耽搁太久。”
“是,师座。”
于是陈怀远一行人掉头拐进宏源村里去了。
入夜,亮起了油灯,光晕昏然。
陈怀远坐在农户给他腾出来的房间的床上,看着身边打开的包裹里的物件,若有所思。
这是那个被撞的少年落下的包裹,里面有几件干净的平民的衣物,一张贴着照片的中央大学物理系的毕业证书,一张几天前用过的从重庆到武汉的船票,一张还没用过的从武汉到长沙的二等列车票,还有一封未封口的介绍信。
这封信是介绍持信人去黄埔第二分校担任普通学物理助教⑤的。写信的人叫郑新明,是陆大的一位已离任的教官,曾给陈怀远上过课,为人很是豪爽。信中提及这封信是受考试院的梁光松所托,如果没猜错,这梁光松应该是这个少年的亲戚长辈。而这封信要给的人,正是时任黄埔第二分校主任,同时也是当年破例录取陈怀远进广州讲武堂的季浩然。
“啧,熟人还真不少。”
陈怀远见军医那里一直没消息,便理好包裹,起身往军医停驻的地方去。
“师座,您怎么来了?”军医正准备坐下喝茶,看到陈怀远来了,连忙站起来敬礼。
陈怀远抬手回礼后问:“洪生,今天路上撞的那个小伢儿情况怎么样了?”
“报告师座,少尉小同志的情况良好,除了额头和手肘有擦伤,腰部有淤青以外,没有其他外伤,司机当时的刹车还算及时。汽车撞击只是造成昏迷的诱因,主要原因还是暂时性的过度疲劳加上血糖太低,就是没睡好觉还饿着了。我已经给他灌了点米汤下去,睡一觉就好。”洪军医抬手指了下里屋,“他现在还没醒。”
陈怀远点点头:“我看也差不多。”说着正要掀开布帘往里屋走,洪军医赶紧先进去点灯。
陈怀远刚进去的时候,里面一片黑暗。军医在点了油灯,屋子里才亮起来。
屋子里的床正对着门,陈怀远一进来,脸就朝着床的方向,油灯的火苗一点点变大,屋子里也渐渐变亮。陈怀远看着躺在床上的人,微光渐明之间,少年的眉目尤描墨润染渐次舒展,唇色似脂膏匀抹柔缓晕开,直到灯色明定,方才显见他容色清朗,形貌隽秀。陈怀远有那么一瞬间恍惚,仿佛发光的不是油灯,而是眼前的少年……直到看见少年额上的伤痕才猛的回过神来。
陈怀远心中暗赞这少年生得“真是好相貌”,转头对军医说,“你先去睡吧,我今天看你们一路都蔫巴巴的没什么精神。我坐会儿就走,如果他醒了还能问点事。”
军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就睡在隔壁里屋,有事可以随时找他,然后就出去了。
少年的军装已经被换下,整齐地叠放在床头。此时身上只套了件给他有点大、不是很合身的白色短褂,身上盖了条深色麻布当毯子,手放在毯子外,露出一截白得晃眼的胳膊。
陈怀远走到床边坐下,再次握起少年的右手来看。果然,右手的掌心和虎口都很柔软没有茧,但这只手的中指和无名指的第一个指节左侧都有薄茧,看来是个拿笔杆子的没错,而且是是钢笔和毛笔都拿。
梁冬哥,或者又叫梁懋晴⑥……中央大学物理系优秀毕业生……陆大教官的推荐信……考试院委员的亲戚……黄埔普通学物理尉官助教……陈怀远看着灯下少年稚气的脸,不自觉地笑了下——这伢子满十八了没有?
想着想着忍不住有些感慨起来,自己这么大的时候在干吗呢?小时候读的是旧私塾,后来去上新式学堂,只读了一年高小,十六七岁的时候才考去了武汉上中学。而眼前这个孩子,跟当年自己考中学的时候差不多大,却已经大学毕业要去军校当助教了。
那边陈怀远正坐着出神,这边梁冬哥却醒了。
梁冬哥一醒就觉得浑身散架了似的疼,尤其是左侧的腰上。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身在何处,只在心中暗骂那个撞人的司机。
只见他皱了下眉,慢慢地睁开眼睛,迷茫地正对上陈怀远关切的眼神。
梁冬哥一动,陈怀远就回神了。“拦车小勇士醒了?”陈怀远含笑打趣道。
梁冬哥轻哼了一声,眼前这人身形高大,神色英挺,眉目刚毅,三十出头的模样,正是陈怀远,于是心下一松,喃喃地喊了声“疼”,又似要睡过去。
陈怀远忙拍了几下梁冬哥的脸颊道:“诶诶诶,你别睡,我先问几个问题,答完了就不吵你睡觉。”陈怀远知道梁冬哥可能好几天没睡了,估计这一沉进去就要睡上一整天才能缓过来,也知道这种时候很疲累,但是他不想耽搁去咸安接任部队的时间,于是说话态度很是轻柔,但却是不容反对的语气。
梁冬哥眨了几下眼睛,定了定神,想要撑坐起来说话,但是左腰上疼得他直吸冷气。
陈怀远倾过身去扶住梁冬哥的背,把人轻轻抱起,让他倚坐在床头,随即又好气又好笑道:“拦车的时候倒是挺大胆的嘛,害得我差点栽跟头,这下知道疼了?”
梁冬哥有些不服气:“我,我那也是急了,没办法的办法。”
“还是说说你拦我车的理由吧。”陈怀远收敛的笑容,神色严肃。
“当时只想着拦车,没想到会是您,您是陈怀远将军对不对?我知道将军您很是会带兵打仗,我要是投军您收我不?”梁冬哥双眼放光,有些激动地说,“官长⑦,只要你肯带我打鬼子,我这条命就是你的!”
陈怀远听了,心中一乐,但是嘴上还是不松口:“我可是翻过你的包裹的,你一个少尉,央大高材生,正要去武冈的第二分校当助教,怎么忽然半路拦起我的去路说要投军了?”
梁冬哥把嘴一扁,有点不乐意地解释道:“这个助教又不是我想去当的。都是因为父亲,他不肯让我上战场,大学毕业后就把我塞进陆大的教务处当文书,后来陆大说要搬去长沙,我以为这下有机会投军了,没想到父亲又把我调回了重庆。在重庆无所事事了几个月,我好不容易骗父亲说自己不去投军了,想去武冈季主任那里当物理助教,求了老久才答应。他还派了个卫士跟着看着我,还给我关照了封‘介绍信’,说不去武汉拿介绍信,就是到了武冈,也让季主任把我打包丢回重庆去。”
陈怀远笑着揉了下梁冬哥的脑袋,暗道那个叫梁光松的大概就是梁冬哥的父亲了。随即接着问道:“那怎么让你跑出来的?还不睡觉不吃饭的折腾自己?”
梁冬哥飞快地瞥了一眼陈怀远,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继续解释:“我也是被逼的想不出办法了。吃的东西,还有钱,都让那个卫士带着,放松他的警惕。等到了郑老的家拿了介绍信,卫士以为我是真心想去武冈了,看得不是很紧,我装作贪玩的样子特地在武汉赖了几天,等看着差不多了就随手套了件老百姓的衣服趁机跑了出来。我对武汉城不熟悉,逃出来之前的两天晚上都没睡,偷偷溜出去观察武汉的街道布局,好到时候甩了那个卫士。躲躲藏藏地逃了两天一夜,出武汉城到了郊外……其实我那时候挺后悔的,又累又饿,也不知道附近有没有村镇,脑子都昏沉了,看到军队的车,瞅准哪辆是官长的就冲上去了。冲到车边上才认出是您,我那时候还想着自己运气不错呢,结果就被撞了。”梁冬哥说到后来也不怕丢脸了,一口气把事情说了完,然后舔舔嘴唇,朝陈怀远可怜兮兮地撒娇道:“官长,我口渴了,能不能给我口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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