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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怀远看梁冬哥在一边一副“怎么会这样”的表情,投去一个安抚性质的眼色,继续道:“后来这事捅去委员长那里,委员长也没说什么。倒是复兴社的人不干,说承燮是共产党,非要处置他不可,我当时就跟他们的杠上了。承燮他没办法,主动退伍去经商,现在这个乱世,也不知道他经商到哪里去了。事后委员长说我太傲不服管教,把我送进庐山训练团培训,后来又把我特批进陆大进修。”

梁冬哥这才明白陈怀远为什么在这件事情上跟zha药桶似的一点就爆,原来他之前就跟特务们杠上过,所以现在在担心特务们趁机处理他的亲信。也就是说,掌权带兵的戴彬和胡滔没什么关系,国民党还需要他们上战场。吕参谋长好歹还兼着一个补充团团长,有点危险,也不大有事。梁冬哥照理说是最危险的,但他的出身好能罩得住,而且这次陈怀远打定了主意要护他,不让类似武承燮的事情再次发生,于是一开始就摆出排除他嫌疑的姿态,决计不会让他有事。那么剩下来的四个里,铁定要有人要送去被军统“干掉”。今天与其是来商议谁最可疑,还不如说是找谁当替罪羊最合适,最好是能找到那个军统内线。

梁冬哥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知道自己不会有事,但想到会有无辜的人成为自己的替罪羊,心里还是一阵的不舒服。

大家沉默了一阵,没想到胡滔居然开口了:“不管怎么说,孟稼秾不会是共产党。他家的情况我知道,他早年加入过共产党,还主动把自己家的田给分了。但是碰上张国涛搞什么肃反,结果自家老父亲被拉出来批斗斗死了,他也差点没了命。别看他现在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一提起共产党就咬牙切齿。”

陈怀远听了,嗤笑道:“这个张国涛……什么共产党不共产党的,他现在不投奔军统了么?混不开的到哪儿都混不开,戴春风迟早也要踹了他。”陈怀远虽然对“主义”不感兴趣,但还是知道自己当年黄埔同学里的共产党有好几个都是被张国涛害了的。

梁冬哥一听胡滔提起苏区肃反的事,心里一阵难过,本以为在座的都是国民党将领,会趁机奚落嘲讽共产党,没想到陈怀远竟冒出了这么一句。他忽然觉得,政委当时的话是对的——“必要时要试着争取这个陈怀远,他虽然效忠蒋介石,但骨子里对国民党的种种行为并不是很看得惯,并且对我党抱有一定的同情和好感……”

这边梁冬哥还在沉思,另一边戴彬开口了:“我看也只有把林牧云拉出来背黑锅了。总不能把俩门卫搪塞过去吧。这也太敷衍了,摆明了告诉人家我这是交差了事,戴笠会气吐血的。”

“哼,特务们头子才不会被气吐血!”胡滔是个直爽汉子,最看不上这种搞情报的人,觉得都是些偷鸡摸狗之辈。

“林参谋?这不大好。预十二师被打得就剩下那么几个人了,人为党国尽忠效力,怎么好让人担这种冤枉?”陈怀远的正义感又冒上来了,觉得让林牧云背黑锅对不起预十二师卫国捐躯的英烈们。

“难道真塞两个门卫小兵给军统?”戴彬犯愁了。

“不管怎么说,总是我们几个人在这里商量也不是办法,还把那几个人叫来问个话吧,看看我们有没有遗漏了什么。”吕方丹表示还是先做点观察比较好。

问话还是问出了点东西来的,比如孟雨田提到这个伊万诺夫是通过他的一个朋友跟他搭上线的。这朋友实际上是个不务正业的江湖混混,三教九流的跟谁都打过点交道。只不过这人曾经救过一次孟雨田,于是两人有了过命交情。这次伊万诺夫就是由这人牵线搭上了孟雨田的。不过孟雨田表示这人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自己欠人家一条命,如果军统来要人,那他甘愿代替,算是还人家一命。

“当时孟主任带着人进了司令部以后,梁秘书就带着两人跟司令碰面。我是正好路过看到,看到他们还打了个招呼。后来我去电报室拿备份,路过司令办公室门口,看到梁秘书守在门口,还跟他说了会儿话。”林牧云的交代则很模糊和笼统,说不出他哪里错,但仔细问起一些细节问题来又一问三不知,说自己没在意不清楚不记得。如果不是因为陈怀远敬他是预十二师的人,一边的戴彬早上去揍人了。

林牧云有个破绽,他当时手里拿的确实是个备份的文件夹,但里面的电报稿上之前被梁冬哥填错日期而废弃掉的空白稿!林牧云当时只是随手拿了个备份专用的文件夹,放了几张电报稿在里面充门面。但梁冬哥眼尖,而且记忆力极好,一点点小细节都记得。但当时梁冬哥看到的时候并没有多想,以为林牧云要处理废弃电报稿。

如果此时梁冬哥在场,绝对会想起这个破绽。但在陈怀远问话的时候,梁冬哥为了表示自己的清白,特地主动避嫌,没有站在一边听。他对陈怀远对自己的信任还不够有信心,实际上陈怀远现在压根就不会往他头上联系。梁冬哥不知道的是,他这次主动错过的不仅仅是听陈怀远问话的一次机会,而是错过了揪出林牧云这个军统特务的机会,而下一次,要等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前夕了。

当然,一个特务如果被揪出来,新的特务会就被安排进来,林牧云这次没有暴露,那就会一直埋伏下去。一个熟悉的对手,对陈怀远和梁冬哥来说,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最后谁都没交出去。

陈怀远把伊万诺夫丢给军统后就说了句:“没事消停点,老子这里没你要的人!”军统那边看陈怀远这么强硬,也不好说什么,这事就这么打着哈哈过去了。

然而国民党内部的分化局势更加恶化,不久,国民党内仅次于蒋介石的的二号人物王兆铭公开接受日本的“和谈”,建立汪伪政权。不仅仅是国民党的力量和声誉受损,同时国民和国军抗日的士气也受到了一定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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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黄埔军校一期,1924年5月入学499人,11月底毕业,及格者456人。由湘军讲武学堂合并到军校的158人及四川送来的20余人编成的第6队学生也归入第一期,因此毕业生实际为645人。(摘自黄埔军校网)

②民国“宪兵之父”谷正伦跟CC派关系密切,中统的负责人徐曾恩是CC派二陈手下的小弟。这里陈怀远也就是气话,把宪兵队算到中统那边去了,实际上这两者并没有什么超乎寻常的特殊联系。宪兵团有特务性质,军统和中统的活他都接。

③1932年国府成立“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密查组”,同年九月改组为“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下辖三处,一处后来演变为中统(即中央执行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二处演变为军统(即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三处处长丁默村后来投日成了汪伪政权的特务头子。

第八章 杜鹃

雨后初晴,灰蒙蒙的雨云散去,天地明澈,碧山如洗。时值仲春,但山中仍然春寒料峭,拂面而过的山风里,还带着一丝经东未消的冷意。

梁冬哥走出山亭,站在山坡上,抬眼看着山间渐次沁红的杜鹃花海,思绪翻涌。

比起仍然穿得一丝不苟的梁冬哥,坐在亭中石凳上的陈怀远就比较没形象,出来的时候压根就没系武装带,风纪扣也开着,这会儿更是解了所有的扣子,把军装当外套披。

“本来清明的时候花开得最好,今年太冷,花都藏着不出来……我这次牛皮吹太大,结果来早了。过几天再带你来,到时候开得更好看。”陈怀远抬手招呼梁冬哥回亭子吃点心,“还是你想得周到,知道带吃的。爬了半天山,饿得真快。”

“司令……”梁冬哥转过身,目光闪烁。

陈怀远抬头,看着梁冬哥欲言又止的神色,放下手中东西,叹了口气:“别再想了,我拉你来山上,本就是为了躲着他。”

“就像这些杜鹃一样,躲起来不开?”梁冬哥有些愤愤不平,“但等几天暖和了,花照样还是要开。”

陈怀远站起来,走到梁冬哥身边,并肩站着看山中风景,平静道:“冬哥,你看,这花啊,有时候就跟人似的。冷了,不愿意开,热了,又败得早。开得时候,闹哄哄的挤满枝头,漫山都是,看都看不过来。过了时节,又都谢得一干二净,寻遍了也找不到一朵。”

“天有其时,地有其序。”梁冬哥不大明白陈怀远话里的意思,只得顺着他的话往下接。

“是啊,天地自有其时序,该开花的时候百花开,不该开花的时候百花杀。他在这种时候冒出来,自有人收拾,我当年欠了他人情,如今总不能翻脸不认。能躲的就先躲着。”陈怀远表明自己的两难境地。

“汪伪那边,就是知道司令曾欠过这个常达楷的人情,才派他来找司令的!这次说上山看花躲过去了,下次呢?难不成看一辈子花?司令这样躲着不见,人家会说司令态度暧昧讨价还价。况且这事瞒不了多久,咱师里有军统的人,委员长很快会知道,到时候他会怎么看司令?”哥梁冬急了,但自己一个副官又不好怎么说,只得耐着性子,积极劝陈怀远跟这个汪伪政府派来拉拢的人划清界限。无论从陈怀远个人效忠蒋介石的角度来想,从梁冬哥自己的内线任务来想,还是从抵抗日本帝国主义侵略的民族大义上讲,汪伪方面的势力都是应该受到无情的打压。

“一辈子?你把他们想得太厉害了。仗都打到这等地步了,他们跑去跟日本人卖国和解,被全中国人指着脊梁骨骂,已经过去四个多月了,你以为他们过得很轻松?”陈怀远轻蔑地评论,随即转了个话题,“若真能就这么看一辈子花,也不错。我就想着哪天,等打赢了日本人,国家统一了,我就回老家继续当我的教书先生,到老了,腾出个院子,天天侍弄花草,安安静静的。只可惜膝下丁零,没有子孙绕膝能听我吹牛讲自己当年的英雄事迹了。”

梁冬哥觉得陈怀远说得有道理,跳梁小丑无法长久。心里虽然对陈怀远不肯直接跟常达楷翻脸有些气愤,但也越发敬佩陈怀远的气度和为人。同时也知道陈怀远这人太重情义,这事急不得催不得,只好顺着陈怀远的话,一起跑题:“我出生的时候,父亲都年过半百了。司令现在才三十出头,怎么说起这种老人话来了?要是让夫人听见就不好了,不是还有念平和念安吗?”

陈怀远本只是东拉西扯一下,没想到梁冬哥会提到王玉玲和收养的两个孩子,本就心情沉郁出来散心的,这下子不由地想起往事,心中伤感,沉默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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