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了,我一回来就没看到师座他人。通讯兵跟我说师座派冬哥去给你解围后又收到了龙行告急的电报,于是带了十几个卫士就冲出去了。可我问龙行,他回电说敌后有人出现断了日本人后路给他解了困,他估计就是师座,但事后没人来和他汇合。”
也就是说,陈怀远他现在有可能还困在敌后,生死不明!
“会不会给第十四团解围了以后被日寇反扑?师座那里只有十几个人,就算个个都是飞天遁地高手,但高手也挡不住子弹啊!”梁冬哥也急了。以前他总幻想着成为武林高手,能在战场上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但真正上了战场后才知道战争机器的威力和残酷,才明白以前陈怀远为什么老教育他别把拳脚功夫看太重,要练好枪法,人命有时候也就一颗子弹的事。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还是吕方丹先冷静了下来:“日寇已经退走,龙行已经在回来的途中了。刚刚收到军部电令,要求我师严守固有阵地,敌军师团的中村正雄已经被击毙,接下来我军大部队马上就要发起总攻了。”
“如果师座出事,那估计是整个会战里牺牲的最高级别将领了。”梁冬哥深吸了口气,开口道,“这种鼓舞士气的消息,如果有,日寇那边肯定会大张旗鼓的放出来。但师座是我出发后不久就离开的,算算他给胡团长解围的时间,到现在也过去了两天一夜了。但敌方至今没有这方面的通告,师座他,应该没事。”
戴彬深深地看了梁冬哥一眼:“没错,师座应该还是安全的。”也有可能真出事了,但日本人也不知道那是个中将级别的将领。毕竟战场上的军官,都是摘掉领章的③。
吕方丹显然也想到了,但这种时候,稳定军心以及配合大部队作战是当务之急。
梁冬哥还是没法说服自己,他转身对吕方丹道:“参谋长,接下来师部的事情都由您来主持,我会听您的。但在这之前,我能不能任性一回?我想带走您预备队的一个排去找师座……我发誓我不会不自量力地闯敌军的阵地的,您就当我是去打扫战场。”
吕方丹叹了口气,点点头道:“这次补充团都在当预备队,大部分在战场上都没使上力,我给你一个连怎么样?一个排我怕不够。”
“一个排够了,我这么做也有风险,毕竟要分散开找人,万一受到日寇攻击,人少点也能迅速后撤减少损失。”梁冬哥急是急,但没急昏头。
一个排也就三四十人,回到战场分散开来,基本上就瞧不见人影了。
梁冬哥左肩和腹部都有伤,伤得都还不轻,而且没有及时救助,本就已经大量失血,照理说早该躺在担架上哼哼唧唧的了,这时候还能到处跑,主要是精神一直高度紧绷,又仗着自己年纪轻,根本没注意身上的伤。要按往常,这时候早累得要趴下了,但现在为了找到陈怀远,还是撑着一口气。他也分不清这么做是为了任务还是为了自己,总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当他看到落在地上的一把银色短剑,认出这正是陈怀远佩戴的那把中正剑,胸中一口气没上来,软倒在地上,眼前发黑,险些撑不住。
这里离胡滔估计的、陈怀远给第十四团断后的地方已经有点距离了,梁冬哥看到中正剑受到打击之余,惊觉自己走太远了,再过去些就要进入日军的侦查范围了。
梁冬哥跪坐在地上,因为缺血而身体发冷四肢无力。不过既然看到中正剑了,人应该就在附近。他强打着精神,努力从尸体中辨认陈怀远,很快在不远处一个人堆里发现了要找的身影。梁冬哥看到陈怀远的胸口还有起伏,还活着,被打了一副强心剂似地手脚并用地朝陈怀远爬过去,想要弄醒他。
陈怀远当时看日本人已经退下,正准备撤退收缩,去和胡滔会合,不料此时头顶有日军轰炸机飞过。虽然炮弹没扔中他,但距离还是有些近,当场就把人放倒了。陈怀远的伤其实并不重,就是被弹药爆炸产生的震波给震晕了,加上脑袋上上被碎弹片扎了几个口子。这会儿被梁冬哥摇着肩膀师座师座地唤了半天,总算是清醒过来。
陈怀远后来一直记得,梁冬哥那天是怎样如同救世主一样降临到自己面前唤醒自己的。他那时候还很晕乎,连自己说了什么话都不记得了,但他记得自己眼前的那双水光潋滟眼睛,很清澈,带着疲惫和欣慰,眼角弯弯的有些湿润,像是在笑,在安慰,又像在哭泣。他想他愿意用平生所知的所有表达赞美的形容词去形容眼前的人。
梁冬哥吃力地扒开压在陈怀远身上的日寇尸体,把人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扶着陈怀远走了几步,就发觉不行。陈怀远看样子有些脑震荡,东倒西歪的根本走不了路。但现在这里不能耽搁,毕竟离日寇据点太近,必须趁着还没被敌人发现,赶紧把人带回去。陈怀远身材高大,梁冬哥远看着挺细瘦,但真比起来也不比陈怀远矮。梁冬哥觉得这么拖着不是办法,周围也没人照应,一咬牙,背起了迷迷糊糊的陈怀远就往回赶路。
梁冬哥本就已是强弩之末,是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背着陈怀远回师部。当他把人放下交给吕方丹,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眼前一黑,直接昏死过去。
军用医院,陈怀远所在的病房里,传来阵阵笑声。
“……你还别说,陈在峰精着呢!别看他当年在黄埔的时候,端着副眼镜,老实巴交闷头看书的样子,这小子,在战场上出的主意比谁都损。文质老弟那天和我说,说师座叫我们深挖战壕,要深挖!挖多深?深到挖战壕的人自己都爬不出来为止。我说自己都爬不出来了还有什么挖头?文质说,师座说了,每人都分个小板凳,大家在战壕里都站在板凳上开枪,等鬼子来了,大家后撤,撤的时候把板凳也带走,鬼子个矮,掉进战壕里就出不来了!”④
一旁的人听了又是一阵大笑。
“光鳞啊,我这还在养伤呢,和着你带大家伙来是专程来笑话我的。”陈怀远倚在病床上佯怒道。
“哎哟,你可冤枉死我了。你这次可算是帮了大伙一个大忙,就冲你千里救同学的这份情义,我哪敢来笑话你,这不是专程来慰问的嘛。”李亭宇笑道
“学长这是装的,其实心里早乐开花了。”黄埔四期的刘堂接过话茬,笑道,“这次学长可是大功一件。”
“正心,别说我,你还毙了一个师团少将呢。”陈怀远客气道,“不管怎么说,第七军这场仗是打胜了,我不过是个帮把手的。”
“帮把手的要都能帮成你这样就好了。”李亭宇话中有话地感叹了一句。
中间又聊了些许话,其他人有事先走了,就剩下一个李亭宇还在跟陈怀远有一搭没一搭地叙旧。后来聊起黄埔的几个同学和教官,说到陈赐休和姜定文的时候,陈怀远说了几句鄙夷的话,气氛又冷了下来。
“在峰,不是我说你,你这臭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也就只有郑宏运和黄庆云这等好脾气的人受得了你。”李亭宇摇头叹息道,“一期的老同学里,你当年是风头最盛的一个。首登夺旗,三军将士向你鸣枪致敬。那时候,连胡东昌都未必赶得上你晋升的速度。可现在呢?人都已经是战区司令长官了。我之前听秦良臻说起过,九江之后他就想调你去他那里当正规师师长,你不干。陈赐休要拉你去给他当军长,你也不干,还得罪了人一把。”
陈怀远把头扭向另一边,抿着嘴一脸不乐意的样子。
“你有这个才能,却偏偏坐冷板凳。你乐意,兄弟们看着也为你不值啊。”李亭宇继续道,“在峰,我知道,你心高气傲得紧。但你跟别人傲也就傲了,比如我老李,你给我白眼什么的,我再嫉恨你也不能拿你怎么样,但你跟校长和陈教官过不去算什么?还老跟姜定文较劲,你都不知道他在校长面前参了你多少本!”
“光鳞,别绕弯子了,有话就直说吧。”陈怀远笑道,“我这人脾气是犟了点,但脑子还是有的。你今天这番,当的是哪路的说客?预五师是不是又保不住了?这会子又想把我往哪调?”
“在峰,你这是什么话?”
“这是什么话你还听不出来吗?”陈怀远苦笑,“真厉害啊,知道我吃软不吃硬,硬逼我我只会跳脚,于是让老同学来出面说服我……光鳞,我不傻,真的,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看得明明白白的,但是我不乐意,我也不想憋屈。你说你们这样累不累?我看着累。庆云也累,宏运也累!我明白,但我不想钻进去,因为一旦钻进去就出不来了。我就想当个纯粹点的军人,什么派系啊关系啊的,我不管,也不想管。”
“唉,你是不想管,我也知道你不乐意管这些。十几年前你就这样,一点没变。可你就不想争点什么吗?我们同期毕业,同学里在北伐前就因战成名的只你一个。以前我是中校你是上校,我是上校你已经是少将,现在我都是军长了,你还抱着你的预五师到处跑。虽说这种事情是各凭本事,但谁敢说你陈在峰的本事差?”
“那你说我该争什么?我不争什么。有军阀就打军阀,有鬼子就打鬼子。总理说要联俄容共扶住工农,你摸着良心说,校长他自认总理学生,继承总理遗志,可做到了多少?我们的黄埔精神,不就是‘升官发财请往他处,贪生畏死勿入斯门’么?横批怎么写的?——革命者来!我们是干革命的啊,光鳞。我就想不通了,陈赐休跟贺敬章这么斗,跟革命什么关系?姜定文自己没水平,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跟革命又有什么关系?大家在一起是为了抗日救亡,底下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不是自己人,拉拉扯扯的,这些都跟革命有什么关系?”陈怀远说着,又忍不住有些激动起来。
“是没关系。但人人都贪生畏死,都想升官发财……”李亭宇叹息道,“你说得对,是我自己糊涂了,还以为是你糊涂,其实你看得比谁都清。既然是你自己选的路,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今日这话,我们私底下讲讲也就算了,断不好让校长听去。”
陈怀远扯出有些黯然的笑容:“我知道了。”随即不无担忧地说,“光鳞,别只顾着说我,你的处境也不妙。我虽然不听指挥脾气臭,但至少校长信我,可你……”
“好了,不说这些了,就这样吧。”李亭宇摇摇头,朝陈怀远使了个眼色,打断他的话,“我还有事,不能多呆。老同学,保重。”
“保重。我就不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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