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礼兴麻利地收拾好东西,倒出茶水来。梁冬哥恭敬地接过粗陋的茶碗,吹了几下热气,小口地喝起来。
暖流入腹,梁冬哥心里却一点都没有轻松下来——总要见点血?既然不准备动武,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话说陈怀远那日让马踩坏了乾定中学魏校长的花圃,魏校长见陈怀远诚心道歉全无高官派头,心中欣赏更增几分,便趁机邀请陈怀远来乾定中学参观视察。于是这会儿趁着梁冬哥出去办事,他手头也没什么要紧事,就跑去乾定中学视察去了,还给毕业班的学生题词“学无止境,业何以毕,勉乎小子,更上一级”①。反正梁冬哥不在,现场也没人敢嘲笑他的文采问题,何况领导题词,本来就不重文采。这字倒是写得龙飞凤舞的,估计除了梁冬哥也没几个人能一眼就认出来。后来还是陈怀远自己心虚了,又仔细重写了一遍——“乾定中学第七期毕业同学留念:学无止境,业何以毕,勉乎小子,更上一级。陈怀远敬题”,来回看了两遍,最后还是让陪同视察的乾定当地一个书法家帮自己重新誊写过。
这一视察,一上午就过去了,回到司令部,苏行廉和阿庆报告说梁冬哥被游礼兴给“劫住了”,陈怀远非但没有着急,反而把苏行廉和阿庆喝止住了:“梁秘书自己知道怎么办,你们别给我添乱。”
陈怀远和梁冬哥关系好,全师上下谁不知道?既然陈怀远都不担心,旁的人自然也不会做那等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人。
夕阳西下,齐云观被镀上了一层金辉。破旧失修的墙壁,在树木的掩映下,显得有几分苍凉。燕雀归巢,猿兽孤啼,风吹林海沙沙作响。
观后茅蓬居室,陋不御寒。春风尽处,卷弄花草,沾檐轻落,临窗等闲看。
老道一手握着紫砂茶壶,一手背在腰后,站在窗边,风吹白须道袍,倒颇有仙风道骨的样子。
“他怎么样?”有个高大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却正是陈怀远。
“怎么样?没怎么样,等再过个二十年才能怎么样。”
陈怀远听了心头一紧,忙追问:“可有全好的法子?”
“叫你不好好跟我学本事,否则也能早些救他。其实也没什么,他体性温和,外刚内柔,将来如果天意垂怜,能养尊处优,活个七八十岁没问题。”游礼兴无所谓道。
陈怀远急了:“这世道,谁能保一生的平安富贵?我找你就是求你帮他去胸口暗疾。”
“不求我给你跟川军里拉关系?”
陈怀远语塞,随即咬牙道:“非要让我二选一,我选让你给他治伤。刘逸雄那边要是实在谈不拢,打便打了。要免职要检讨,也是我自己没能耐,我认了。”
“少来,该帮的忙我都帮过了,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摆明了占我便宜!”游礼兴摇头,随即谈谈道,“这小子难得顺我的眼,难得心性纯,心思却活,骨骼精奇筋肉匀细,是习我这脉功夫天生的绝好胚子,要不是过了年纪,我还想真收来当关门弟子。可惜了……”
陈怀远绝少听到游礼兴夸人,更别提夸成这样的,心中一喜,知道游礼兴是接受梁冬哥了。
“那……”
“那什么那!”游礼兴不耐烦道,“我劲也给过了针也给扎了,能好多少是多少,再多我也帮不上,只能以后慢慢养着。”
游礼兴才说完,又安慰陈怀远道:“好在年纪小,按我的方子,养他三五个月也就差不离了。如今全国西迁,重庆也是卧虎藏龙的地方。要我说,当初肯定有人暗中出手救过他,否则,中了‘点血’的劲力,刚开始只跟受了一般的内伤一样,等过了三天便全身血气沸反,神仙都救不了。这等断子绝孙的阴损功夫,历来严禁使用,而且传孙不传子,如今也已式微多年,几近失传②……这小子乖巧伶俐,怎么会招惹上这么不讲规矩的人?”
陈怀远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招惹的,许是有什么宿仇恩怨吧。”对游礼兴那套所谓“点血”功夫的秘闻其实一点都不信。
“你还好意思说,照你的说法,人十七岁跟在你身边,才刚养到二十就忍不住下手了,我以前怎么没觉得你定力这么差。”游礼兴趁机把陈怀远数落了一通,不等陈怀远接话,又道:“正好,如今他的肺要养,你也好跟着禁个半年烟酒……你也是,弹片都扎脑袋里了,能活下来就已经是福大命大,还这么没讲究。”
陈怀远难得脸红报赧,忙点头称是。
“情事上多注意点,办完事了赶紧把人裹严实,别让他闹什么伤风感冒徒惹咳喘的毛病。”游礼兴说着,摇摇头,又自顾自地叨咕起来,“我知道你不信那些中医养生的东西,只道是什么忽悠人的东西,如果不是他这毛病西医查不出来,你也不会找到我头上。”
“哪能啊……这事我一定注意。”陈怀远赶紧打包票。
“这事注意,别的事就不注意了?你少在这跟我装,要不是因为这小子,我看你对我这些是半句话都听不进。你明明都能感应内息了,非说那暖流是运动加快血液循环……你自己说,这么多年你叫过我一声师父或者先生没有?”游礼兴吹胡子瞪眼起来。
陈怀远讪笑了一下,看看床上药效未过睡得天塌不惊的梁冬哥,又看看瞪着他的游礼兴,摇头道:“游老,莫再为难我……”
游礼兴被一个“游老”给惹笑了。他也知道,陈怀远素来性子桀骜,虽然为人处世颇讲义气,但又很服从国家机器的指挥,不是个任侠使气的人。这声“师父”,他是死活不会叫的。
“这真不是你想的什么中毒,我也弄不出什么解药,更没什么西医片剂好给他吃。养三五个月而已,你整天整训驻防的,这点时间对你也不算奢侈。”游礼兴嘴上这么说,可心底也隐隐为陈怀远自豪,不愿折了陈怀远的里子面子,安慰道:“山东徂徕那边有户姓厉的人家,医毒双绝,亦正亦邪,早年在江湖上素有狂名,号称是天魔中人,江湖人传其当年还跟太监李莲英斗过法,在泰安地界颇有名望。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将来有机会就去求厉家出手试试看。”
陈怀远挠挠头:“日本人都撵上来了还山东……这话怎么听着跟地摊传奇话本似的。”
“也是。那里现在是沦陷区。”陈怀远随口一句话,却不知引得游礼兴大发感慨,“当真是世易时移啊……我华夏子孙,中央之国,千年前的圣贤可想过今日之情形?自道光二十年③起至今,已是整整百年光阴!我十五岁秀才,却立志习武报国,三十岁时号称关内第一,后被紫剑大侠一掌重伤,从此潜心修习,云游各地。五十年来,所观所看,所思所想,便道这中原大地遭外族烧杀抢掠,我华夏有亡国灭种之危,却人人以为是东汉末年,合久必分,乱世争雄。个个自诩曹孙刘之辈,今日你称王,他日我封禅,你方唱罢我登场,眼见着各路英雄狗熊走马灯似的换,到如今,仍是战火不休,国不成国。”
陈怀远毕竟还年轻,在梁冬哥面前还可以深沉几下,比起游礼兴那等阅尽沉浮的沧桑,显然不在一个心境上:“这百年里,我国人之有识之士,打开国门,走出国门,引进西方先进的思想和技术,开启民智,参与革命……民国至今三十年,虽未消灭军阀,但起码国家实现了名义上的统一。现在,只消抗战胜利,便能恢复河山,发展建设。”
“年轻人,总是有朝气得很。”游礼兴笑得脸都要皱在一起了,他拍拍陈怀远的肩膀道,“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孙逸仙是个伟人啊……谁能料出这民国又能有多少年国祚?可只要人心齐了,多少年都有得。”
陈怀远笑笑,却不禁带出一丝苦意。人心齐?党内就不知道有多少个要斗得你死我活的派系,更莫说还有其他党了。
眼见着太阳落下山去,天色渐渐暗了。陈怀远也不站着跟游礼兴扯这些大话,他见梁冬哥睡得沉,不忍心吵他,便想说干脆他也留下来,跟梁冬哥一起在齐云观宿一晚。
游礼兴顿时嘴都歪了:“留宿?你难不成想让我这个老头子大晚上的听你们摇床脚?!我今年都八十了,可受不起这折腾!司令部里没床了还是怎么的?这里是修行清净的地方,早点带了人给我滚回去!”
这便把陈怀远轰出去了。
梁冬哥从昏睡中恢复意识,心中顿时警铃大作,随即感觉自己被一股熟悉的气息包围着,知是陈怀远在身边,才放下心来。下意识地往陈怀远怀里蹭了一下。
“醒了?”梁冬哥在怀里跟小动物似地拱来供去,柔软的头发拂过脸颊下巴,让陈怀远心里痒痒的,不禁收紧了放在梁冬哥腰背上的手
梁冬哥迷瞪了一下,才清醒起来,发现天已经黑了,他正和陈怀远在司令部宿舍的床上,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师座,那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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