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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陈怀远对余珊珊而言,还带有点虚荣和幻想的成分在的话,那么田愈对她而言,就是为她启迪开蒙的精神导师。

戴笠大约没想过自己培养的这个忠心耿耿的打手,有被共产主义理论“洗脑”的一天,所以过于注重特工身手的培训而忘记给她灌输三民主义来武装思想了。于是余珊珊一下子被田愈忠“打”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但话说回来,亏的余珊珊没被灌输过三民主义,多年来才能当一个合格的冷酷无情的军统打手。否则当年她被戴笠下令去杀害几十名秘密抓捕的还不确定是不是共`产党的平民百姓的时候,她就该反出国民党了——正如蒋介石身边的许颐和许瑞两兄弟当年经历的那般。

余珊珊经历过挣扎在饥饿线上的生活,接受过尔虞我诈阴谋诡计的教育,看到过糜烂的肉体和金钱的交易,执行过非法拘禁秘密屠杀……她的阅历很丰富,对这个世界有着自己的一套看法,但她从未像现在这般,思想被拔高到国家民族乃至全世界的高度去审视国家机器的运转,观察阶级矛盾的所在,体会人类社会的结构变迁。虽然这些想法在她脑子里连雏形都算不上,还只是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但是这层窗户纸一旦被捅破了,就不可能再回到原来的状态。

世界原来是这样的……

她犹豫着,想向田愈忠,这个世上第一次让她感觉到自己价值所在的人,表明自己的心迹。

……

梁冬哥背上的鞭痕伤得浅,才十天时间,背上的痂就掉得差不多了。陈怀远不知从哪里拿了瓶祛疤的药膏来,哄着梁冬哥抹,可梁冬哥偏不。在梁冬哥看来,伤疤是男人的光荣勋章,身上伤疤遍布那才叫帅,哪有男人抹什么祛疤的东西的,这不是变娘娘腔了嘛!坚决不!

陈怀远就故意刺激他:“你跟鬼子拼出来的那些伤口,还能算勋章。背上那片算哪门子的勋章?”

梁冬哥撇撇嘴,觉得有道理。

因为是新伤,加上本来就伤得浅,自然没几天就退得一干二净。可陈怀远这会儿调转枪头说别的地方的疤也不能留。这下梁冬哥可炸毛了,打死不肯合作。

陈怀远就转变策略吓唬他:“说你要留着疤也行,以后就别想上飞机了。”

梁冬哥瞪眼:“为什么?”

陈怀远哼哼道:“你还大学生呢这都不懂。飞机飞那么高,气压会降低,如果身上有疤,承受不住,人就爆炸。像这样,砰!就成了一团血雾。”陈怀远其实懂的也不多,还是听别人说的,所以形容得尤其恐怖。

梁冬哥被唬了一下,马上反驳:“军座,你不也很多疤嘛,你不照样飞来飞去的?”

陈怀远心虚了一下:“我都好多年没坐飞机了。”随即又反驳:“你这个臭小子怎么能跟我比?我可是中将,坐飞机是有包厢的,你个小兵只能蹲飞机,能一样吗?”接着又开始胡编乱造:“什么经常飞来飞去的人都要除疤的,要不然一不小心就成爆了。”

梁冬哥毕竟不懂这些,以前也没坐过飞机,加上他也知道高空气压低,伤疤受压能力比正常皮肤差,于是还真被陈怀远唬住了。没办法,为了以后能坐飞机,咬咬牙,乖乖抹药去。

这天,陈怀远说要出去一趟处理些私事,让梁冬哥“看家”。这不是第一次,梁冬哥也是轻车熟路。要说这司令部,有梁冬哥在,离了陈怀远三五日还真没人察觉。

趁着陈怀远不在,有情报就收发情报,没情报也可以趁机探听些以前不方便探听的事情。梁冬哥甩着手,一脸“今天太阳真好我来晒太阳”的表情,晃出了司令部,到司令部门口不远的一颗树的树洞里,拿到了新的下线提供上来的情报。

“雨已停,好晾衣。”落款“田七”

雨已停,是说田愈忠死了。好晾衣,是说自己安全,能够正常通讯。而这次新的下线,是这个叫“田七”的人。

梁冬哥拿到消息,整个人都有点懵。虽然他知道田愈忠在保密局手上,迟早是个死,他当初看向自己的眼神也是在求死。可梁冬哥不信什么“死局”,他相信“置之死地而后生”。那天那么闹,一方面是在陈怀远面前洗脱自己的嫌疑,一方面也是故意吊保密局的胃口,让他们认为利用田愈忠确实能钓出鱼来,还有价值,不至于马上加害于他。

现在保密局什么动作都没有,忽然把人杀了,这是怎么回事?这个“田七”难道还比较外围,无法上报这方面的详细消息?

梁冬哥虽然满腹疑云,但也不敢表露,仍是一脸轻松的样子,又晃回了自己房间。

陈怀远出去了两天,说是给老婆孩子还有老家的长辈们买东西去了。拉着梁冬哥说自己什么时候去了哪儿去看到什么好玩的好笑的,还把买的一堆东西都扔给梁冬哥说让他帮忙给家里寄。

等梁冬哥帮陈怀远寄完包裹回来天都黑了,陈怀远又督促他继续“祛疤”。

其实陈怀远知道梁冬哥胸口那个疤是没法祛的。当初在龙陵,二次进攻失败,困守长岗,子弹都打光了,陈怀远脑门充血带着弟兄们上去拼刺刀。却没留神一边的一个鬼子。梁冬哥当时也架着一个鬼子在拼,本来眼看着可以杀了那人的,可为了救他,硬是被捅了个透心凉,虽然避开了要害,可刀刃卡在里面取不出,凶险万分差点没撑过来。这种伤了里面的,留的疤是死疤,再灵丹妙药也去不掉。

梁冬哥坐在床上顾自擦药,觉得房间里特别安静,一抬头,见陈怀远坐在自己身侧,看着自己胸口的疤发愣,下意识地拢了衣服,朝陈怀远道:“军座?”

陈怀远回过神,伸手重新褪开梁冬哥的外套,一手撩着衣服,一手沾了药膏在疤上涂抹。

“桂南之后,我见到你,还说欠你的要还。”陈怀远顿了一下,自嘲道,“可没想到,这些年,越欠越多了。”

梁冬哥垂下眼睑,转移话题道:“每天睡前这么抹,有用吗?我都没见这疤有什么变化。”

陈怀远知道要见好就收,还要天天这么磨着,梁冬哥再迟钝也要发现自己所谓的祛疤纯粹是“图谋不轨”了。便咳了一声,开始胡诌:“嗯,今天抹完也差不多了。这个药呢,其实是促进新肉生长的,所以有祛疤的功效,但是你这个疤太深,所以去不掉,但是底下长了新肉,以后坐飞机就不会爆炸了。”

梁冬哥这下再傻也知道陈怀远在胡说八道,笑着扑到陈怀远身上,作势要掐他:“你才要爆炸!”

陈怀远笑嘻嘻地接住梁冬哥,顺势摔在床上,搂着人翻过身,把人摁住。

“臭小子,要造反啊?”

两人小闹了一会儿,准备睡下。

黑暗中,陈怀远忍不住问梁冬哥:“为什么对飞机这么感兴趣?飞机虽然快,坐着可一点都不舒服。其实就是个铁皮桶子,人往里面蹲而已。连个窗都没有,坐着还耳鸣,不如坐火车。”

“坐飞机,人就能飞到天上,多好啊。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坐一回。”

梁冬哥说话的时候,气息拂过陈怀远的颈窝,撩得他一阵燥热。

“着什么急,等去沈阳的时候,你跟着我坐飞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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