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冲倒也不生气了,既然簪子拔回来了,好朋友之间给他惩几句口舌之快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微笑说:“田兄,还是先瞧瞧你的伤势,行不行?”
他给了台阶,田伯光也是个乖觉人,就着下来,悻悻的说:“你令狐大侠好本事,这么一梭子飞过来,幸亏我躲得快。”他轻功身法之快几乎天下无双,但这么小小一枚竹簪子忽然飞过来,见机再快竟也没逃过去。
令狐冲看了看他胳膊上的伤,本来也没用十足的力气,其实伤的并不重,也不用包扎。取了天香断续膏,看着他自己敷上,一边用手帕抹干净簪子上的血迹,一边笑道:“咱们哥们儿本来不分你我,可是今天这事儿你自己摸摸胸脯子,你办得漂不漂亮?”
田伯光怒道:“我干什么了我?我怎么知道大白天的,你就这个这个,那个那个……”说着,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去看床上被子里的人。令狐冲也回头看看,见只能看见帐子里面影影绰绰的长发,便放了心,笑道:“我这个这个那个那个,关你屁事。”
田伯光转转眼珠,想起刚才听到的那几声软绵绵的情话,禁不住骨头酥了半边,笑道:“你小子行啊,家里有个绝世美女还不够?这小情人儿哪儿弄来的?漂不漂亮?”
令狐冲笑一笑,只说:“伤药敷好了就趁早回去挺尸罢。与你有什么相干。”田伯光拍着大腿笑道:“这话可不是这么说啊!咱俩谁跟谁,你的小夫人我都不认识脸,说出去不是那么回事儿啊!”
令狐冲听着小夫人三个字莫名心烦,只得笑道:“少他娘的胡扯,要认脸也不是这时候,要不是咱们交情好,我早就翻脸了。”田伯光笑道:“对对对,你说的也对,也不急在这一时,你看什么时候方便,我瞧今晚就不错,到时候咱们喝酒别忘了请嫂夫人出来,小弟我一定得敬你们贤伉俪一杯。哎呀春光正好,洒家还是先找个凉快地方晒晒太阳。不打扰你,你继续,继续,嘿嘿。”说着也不由令狐冲分说,一阵风似的去了。
令狐冲出了口长气,先去查看了一番刚才被簪子刺破的窗户纸,破得端端正正的,不修不成,只得出去叫人通知管家下午过来修理。安排完毕,这才回到房里,帐子还低低的悬着,林平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十来天朝夕相处下来,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林平之这人性情上那些怪异不合人意的毛病却也看得清清楚楚。都不用看他就知道刚才为了哄他花费的心思绞尽的脑汁都白瞎了。走过去撩起帐子用帐钩挂上,笑着坐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下巴,问:“睡着了吗?做梦了吗?有没有梦见我?”
林平之合着眼睛,说:“我梦见的是我妻子。”
令狐冲脸上笑容一凝。明明知道他就是故意的刺痛自己,却还是肯定会被他刺痛,百试不爽。
他很想叹一口气,可惜就因为林平之的多心,连叹一口气都不太敢。苦笑一声说:“好端端的,干嘛又想这些有的没的?”
林平之低声说:“也许你已经把她忘了,可是我忘不了。我清清楚楚的记得,杀死她的时候,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从前你勉强还是个人,从此以后,你再也算不上是个人,你只是个怪物,是个怪物。”
令狐冲有些心烦意乱,强自忍着,哄着他说:“你这么好看,这么可爱,怎么会是怪物。”
林平之冷冷的说:“你眼里我只是好看么?你总是夸我好看,明明知道我最讨厌你这样夸我。你的朋友说我是你的……什么什么,你很得意是不是?”
令狐冲已经不太想继续谈论下去,笑一笑说:“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去,我有什么好得意的。嗯,你肯乖乖的给我抱一抱亲一亲,我才得意呢。”说着,就想去抱他,林平之忽然爆发出来,叫道:“你别碰我!你不过是拿我当女人看,或者更下作,你不过是拿我当个玩物,我动都动不了,连床上的姿势都随你喜欢想怎样摆弄就怎样摆弄,是不是特别好玩?”
令狐冲压了压自己的火气,温温的说:“我都忘了你一整天都没好好吃饭,我去叫铃铛弄点吃的,你想吃什么?杭州城里有个福建会馆,我刚从那儿请了个师傅回来,让他做家乡菜给你吃好不好?”
林平之睁大眼睛,用一种近乎疯癫的方式笑起来:“哦,我明白了,你是拿我当一个小动物是不是?饿了就喂饭,闷了就逗着玩,我又瘫又瞎,不会跑不会跳,比小猫小狗好玩得多,是不是?”
令狐冲闭一闭眼睛,低声说:“你心里明明知道是怎么样的,为什么非要这样说话?适可而止好吗?”
他没有发作也没有大吵大叫,但这样轻轻的一句话却让林平之心都灰了,怔怔的半晌,喃喃道:“我讨厌你拿我当女人看……我不是女人,我更不是你的女人,我讨厌你说那些话,我觉得在被你羞辱。”
令狐冲叹一口气,苦笑道:“什么男人女人,谁说要娶只能娶女人啊,男人就不能娶啊,你一个福建人怎么连这点事都看不透啊?你们闽人不是有名的南风盛行么,说是三煤六礼初婚再嫁都要讲究的,怎么到咱俩这里就不行呢?”林平之听着他说话越发连自己故乡都调侃,气得嘴唇都哆嗦了,他平常也伶牙俐齿的,可惜越生气越跟不上,举起胳膊就要打。
令狐冲给他结结实实的打了两下,反倒不生气了,笑着扯开他的胳膊,说:“再说,你也太不明白我的心了。我为什么一直说要娶你,你真的不明白?”
林平之气得发抖,说:“不明白,不明白!”令狐冲笑笑,说道:“如果我只想羞辱你,我会把你像过去一样关在地牢里,想要你的时候,就下去看你,把你压在那个石板床上,一直弄到你哭着求饶,弄到你连求饶都没力气为止。”
林平之脸色一下子就白了,颤声说:“你……你敢!”令狐冲笑起来,柔声说:“我不那么做,不是不敢,而是不舍得。我愿意你多晒晒太阳,多吹吹风,我还想带着你到处走走,游游山玩玩水,只要看着你笑,我就高兴。”
林平之紧咬着嘴唇,低声说:“我知道我没福气,我消受不起。你还是带着你夫人去吧,我……我宁可……”
令狐冲打断他的话,柔声说:“就是因为我有妻子,我才必须要娶你。我必须光明正大的告诉我的妻子,我要娶你。我不想偷偷摸摸的欺瞒她,我也不想你再多受一点委屈。”
林平之愣住,要是令狐冲选择偷偷摸摸,这就是此后的把柄,甚至无数次想象过要怎样尽情的嘲讽尽情的折磨。可是他偏偏不,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胆的想法?是他真的那么磊落,还是他的脸皮太厚?
看着林平之愣愣的被自己吓住的样子,令狐冲才真正得意起来,搂着他笑道:“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你必须选一个。你说,你是乖乖的陪我睡觉,还是乖乖的吃饭?”
林平之吓一跳,讷讷的说:“吃、吃饭。”
令狐冲笑道:“吃饱之后,陪我睡觉。”说着,亲了亲他,跳下床去。
第十四章
田伯光到底也没能见到令狐冲的“小情人儿”,无论怎么软磨硬泡,令狐冲只是推脱。他这人口齿伶俐,脑筋转的也快,田伯光说是说不过他,打更是打不过,搞得很郁闷。他是个很讲兄弟义气的人,事关盈盈,不好告诉祖千秋。如此磨蹭了些许时日,盈盈便回来了。
报告圣姑回家的人三十里快马加鞭,先回到家里报信。令狐冲没来得及告诉林平之,急急忙忙的换了衣服,骑了快马出城去迎接。
他对林平之把话说得是满满的,可是真的要见到盈盈,却又是十万分的不安,身子骑在马上踢踢踏踏的颠簸,心也在一上一下的忐忑。怎么对盈盈说呢?她离家两个月不到,好容易回来了,还没到家,便要先听到丈夫出轨的消息?虽然这件事迟早要告诉她的。与其让她听着房里的丫鬟报告才知道,或者更糟糕些,听着庄园里的下人们的议论才知道,还不如由他自己坦白。只是真的要见到她就说么?她甚至还没到家,还没喝上家里一口水,风尘仆仆的回来,怎么能让她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这样?这样做未免太没良心,令狐冲自问只是脸皮厚,总还没黑了心。
他和林平之的事情他一点都没有想过要欺骗盈盈。他想要和林平之在一起,他们之间那种激烈的热情就像会令人上瘾;他想在阳光下面享受这热情。他不想偷偷摸摸,更不愿意这美好的、热烈的感情变成偷情通奸。
可他也想他自己的婚姻能好好的,他想和盈盈一辈子生活在一起,生几个孩子,闲来抚琴吹箫,谈天说地。跟盈盈在一起或许没有那么热烈的激情,可是,平安喜乐,温暖舒适。
一个人的悲剧常常源于贪心不足。令狐冲内心惴惴。愧对妻子之外,隐隐的也在为自己的贪欲感到害怕。
前方官道上一辆马车在前后各二骑的簇拥下轻快的驶来,赶车的汉子远远就看见了令狐冲,将赶车的鞭子在空中抽了三响。前面的骑士放慢了速度落到马车后面去,两下里飞快的接近。赶车壮汉高声道:“小人参见姑爷!”后面的骑士跟着见礼:“小人参见庄主。”盈盈一只素手撩开了车帘,露出芙蓉面,笑意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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