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在训练基地中,有的人甚至在雪山上一待就是数月,只为了磨砺自己的心。险境、逆境、困境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是奖赏,可以借助它让心在一遍又一遍的打磨中剔除杂质,变得通透澄明。
他在修心上要走的路还很长,连入静都不能时时保持,不仅要自我暗示,有时还要借助外部手段,比如写字。
方才跟明楼说话时,他的情绪实在称不上稳定。说出的话未经计算,到后来,已完全是情绪宣泄。
这是应该避免的。他不该如此失态。
被自己国土的侵略者灌注鲜血,而且还是一个手上不知沾了多少国人鲜血的刽子手。这当然是件恶心又怪异的事。但仔细想来其实没什么可抱怨,他还应该感谢对方。如果没有那些血,他应该会死,不可能活到今天。因而,不该以个人感受的好恶,而去否定事情本身的正面意义。
这个世界混沌浊乱,所以更要“定”,即心内清楚明了地安住。不可主次不分,不可随意动摇。
明楼站在窗户前面,平复自己呼吸的频率。
他觉得,自己是有些失态了。
他其实不应该那样苛责明诚。明诚做的并没有什么问题。
明诚有自己的底线,当然不会跟侵略者有什么实际的关系。
他那么聪明,一定避得过去。
之所以会有所动摇,是因为没有料想到,亲眼看到那个画面会对自己造成的冲击力。
跟日本人发生工作之上的交集这种事情,他之前觉得不太可能,现在却觉得,要重新推断。
日本军官其实不会太把他们这些人当人看,基本是当作狗,会摇尾巴的那种。
不管愚蠢或者聪明,本质上,都只是狗而已。
就算客气,视线深处的那种轻蔑感仍是挥之不去的。
那种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轻蔑感。
但高木注视明诚走上楼梯的方式不是这样。
是一种带着迷惑意味的沉郁感。
那可不仅仅是看一条狗。
输血这事,更是怪诞荒谬之极。你能想象人给狗输血吗?
何况这个人还是个面不改色杀人无数的日本情报部门军官。
在这种人眼里,中国人只怕连狗都算不上,只是蝼蚁而已。
他怎么可能做出在他心中屈尊降贵的事?
只会加害的人,什么时候……会去拯救谁?
在这个人内心深处,只怕是对明诚怀有一种微妙的、连他自己都不能解读的感倩。
这是件好事,意味着明诚有可能从他身上得到更多的信息。
可惜,他已经被调职到北平,否则还能更有价值。
只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明楼心底有股似乎压不住的气血浮动之感。
他不怎么愿意想象那个画面。
一个日本军官的鲜血注入明诚的身体。
他们因此而有了脱不去的关系,以血濡浸而建立起来的联系。
白色的空彻中,相邻的两张床上,两个人的身体密切地联系着。
通过一根管子,那个人的一部分进入明诚的身体,以最近的方式触碰他的内里。
而明诚只能安静地躺在那里,被动地接受这种单向的侵略,任由不属于自身的血液通由破开的细小入口贯入。
那其实类似一场仪式,或者说是,一种标记。
所以,他暂时不想见到明诚。
他不想看到他的形体,而一再地在脑海中浮现那样的画面。
而且,于外人眼中,这么做是很合理的。
明诚的前任绯闻对象再现,作为这一任,他不该毫无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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