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好了,我只是想来瞧瞧你。”漂亮的丹凤眼借着月光一遍遍地描摹着明楼的影子,“我听说北边打仗了,你倒命大没死。”
“我死了谁包场去瞧你?”
“有的是人。”邝立新得意道,又犹豫片刻,深吸一口气,“只是他们都没你俊俏就是了。”
这话说得明楼有些懵,他呆立在月光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看着这个戏疯子又入戏一般笑道:“啊呀,如果不是学校家长那群老古董,你说我真的演成 I will kiss thy mouth,好不好?”
他伸手去摸明楼的脸,俊美的眉骨和鼻梁,凑上前去,忽然又扑哧一声笑了,放开呆若木鸡的明楼:“你真该瞧瞧你的表情,和你家弟弟一样,都傻兮兮的。”
“立新。”明楼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知道知道。”邝立新戴好帽子,装模作样叹一口气笑道,“将来你要后悔了,可别来找我——你们这些贫贱之交,我可不认。”
他忽然有些懊丧自己的鲁莽,又恨这月光皎洁,定瞧得见他的脸红。他低头重新裹了围巾,借机喘了一口气,把大半个脸都围住了,然后倒退着含混地说了再见,又说着急地说船要开了。他说了好多话,全闷在围巾里,一个字明楼也没听见。然后转过身,快步走出了巷口。明楼也没有跟上来。这时候又后悔起来:“早也想到这结果,倒不如先亲亲他,也算留个念想。”又苦笑着摇摇头,追着自己的影子往码头赶。
明楼在花园立了一阵,整理了心情,回房间里,灯还亮着,阿诚也还没睡。
“怎么不睡?”
“我瞧见你们了。”阿诚坐在自己的床上,望着他。两张床间,隔开一条银河。这头是他,那头是他不理解的,大人的世界。
“过来。”明楼向他招招手,“到大哥这里来。”
阿诚乖巧地爬到他的床上,脚冷,躲进了被子里。
“你瞧见我们?”
“我瞧见他想亲你。”
“是。”明楼点点头,“他是喜欢我吧。”
“你喜欢他?”
“作为朋友,是。作为爱人,你看我有亲他么?”
阿诚摇摇头。
“是啦,你喜欢一个人,自然想去抱抱他,亲亲他,无可厚非。你喜欢的人,有可能喜欢你,也有可能不喜欢你,你如果真喜欢他,得尊重他的意思。你方才瞧见的,就是这个意思。”
“可他是个男的,你也是个男的。”阿诚皱了一张脸,“这不对。”
明楼想了想,从床头取了那本童话,道:“记得我之前讲的夜莺和玫瑰么?”
“恩。”
“你喜欢那个故事么?”
阿诚想了想,摇摇头,又点点头。明楼不由地笑道:“点头又摇头,什么意思?”
“喜欢又不喜欢。”阿诚道,“喜欢夜莺,不喜欢结局。”
“我也喜欢夜莺,结局——我也喜欢。教授的女儿和其他人一样都觉得珠宝华服是美的,将玫瑰丢在阴沟里。谁知道他们才是最丑的。这世上大家都认可的观点,有时候未必是对的。就像写这故事的人,他有妻子,但他也有一个男性的爱人。”
“有了妻子,再去爱旁人,这可不对。”
“是啦。这是他的错处。”明楼点点头,“我只想说,每一种爱都有他生发的可能。爱本身不存在对错,当然我们的行为是有对错的。去爱一个人,他可能是个男人,可能是个女人,这感情本身是没有错的。”
这话已经说得深了,阿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想了想又道:“但行为有?什么意思……就是说,爱谁都行,但……”
“但要尊重对方的意思,也要为他,为旁人考虑。爱本身是很美好的事情,但最后伤害到了人,就得不偿失了。明白了?”
“明白了。大哥晚安。”
“晚安。”
第06章
明楼在国立的三个室友,有两个是南京本地人,一个是苏州人。赵存中是学数学的,钱国强是学物理的,苏州人孙瑞跟他一起学商,不过他想走会计方向——又或者家里叫他走会计方向,将来回去算个账,接手家里在苏州的纺织厂。赵和钱都是本地普通人家,赵的父亲是中学老师,钱的父母是银行职员。
男生的友谊总是来得简单,跟对面宿舍踢了几次球,就已经培养出了革命友情,勾肩搭背地出去喝酒吃饭,蹲在学校门口的马路边喝鸭血粉丝汤。明楼有时候想,真叫明镜知道他如今日日穿着校服坐食堂里,定然会笑他境况凄凉,不过他倒也乐在其中。
学校附近有个邮局,收到立新的第一封信是在雷峰塔倒掉的半个月后。他将幼弟和老母安排回了承德,在北京政府讨了一个翻译文员的活计,薪水虽然不算丰厚,但承德物价低,他在北平一个人又年轻,没什么不能对付,居然也能节余不少。
说起雷峰塔倒掉,他又写记得当时学校组织去看白蛇传,那旦角身段好,只是唱腔不行,说起他在北京听了荀慧生的,好得没话形容,叫明楼有机会定要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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