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妃只好做出垂泪神伤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母子连心,那小皇子也跟着宁妃一起哭了起来。舜元被孩子的哭声惊到,回过神来,朝着楼上望了望,又看了看孩子,最终还是开了口:“宛宛……”
宛宛不想再与舜元说话,转手间就要将风筝从楼上飘下去,只是这时候春雨却开始不依不饶了,一只手按住宛宛的手,显然是没打算让宁妃有台阶下。
宛宛看了一眼舜元便心虚道:“好了,算了吧。”
此时那小皇子哭的更是厉害,舜元只好道:“宛宛,你把风筝还给我们吧,我明日叫人给你送来一个新的。”
舜元这一出口,也尴尬异常。
宛宛挣脱开春雨的手便就将风筝丢了下去,转身就要进屋子了。他可算是听清楚了,舜元跟他说什么呢?他跟他说的是“你还给我们吧”,你是你,我们是我们,你是你自己,我跟那宁妃才是一家。这样想来,宛宛心中酸楚便更浓了一些。
谁知道那风筝倒头便直冲冲的栽到地上,蒙在风筝上的画纸,也划损了。
舜元和宁妃都未出声,只听那小太监想要抢功,替主子出气:“你们这分明是没有将圣上和娘娘放在眼里,这宫中岂能容你们这样放肆!”
只听到楼上春雨笑骂道:“秃毛鸡,奴婢记得郑皇后现在还是正宫吧,你也不好好管管你的龟孙子,这话传到皇后耳朵里……”
春雨话还没说完,那小太监便回嘴道:“大胆贱奴!你也敢在娘娘面前造次!”
春雨骂道:“你给我说清楚,你骂谁贱奴?”
小太监尖细嗓子叫道:“你们两个都是!”
那小太监刚骂完还未得意,便听见舜元开口低声问身边一直低着头的张太监:“这小太监挺能说的……”
张太监面色微微难堪,只得嚅嚅道:“是奴才们没管教好。”
舜元温言道:“没管教好也无妨,拖下去打死就好了。”
张太监略带惊讶的抬头看了一眼舜元,只见舜元脸上还带着春日与宠妃爱子游玩时候的微笑。宁妃张了张嘴却还是闭上了,她现在知道了舜元不表态并不代表舜元默许。
张太监对后面的随从队伍里使了个眼色,从队伍中出来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太监,张太监对其一通耳语,那两个高大的太监便将那小太监拖走了,那小太监初还以为是要领赏赐,等那两个高大太监不客气的拖动他的时候才感觉到心慌,只是这个时候一切已经迟了,还没喊两嗓子,就给敲晕了过去。
舜元脸上表情丝毫不动,宁妃只是淡淡笑笑:“陛下,咱们这风筝还放不放了?”
舜元微笑的看着他那个小儿子,便实在好脾气的安慰道:“昶儿莫哭,父王母妃带你去看花,好不好?”
舜元用食指慢慢的摸着那个小娃粉`嫩的脸蛋,几番挠动,那孩子便破涕为笑,笑逐颜开了。
宁妃也应承道:“我们这就跟父王一起去看花花。”舜元从宁妃手中抱过孩子,便迈开步子朝中殿外的花园去了。
中殿里一时的热闹喧嚣随着大队人马走散便没了声音,宛宛和春雨还是站在门廊处看着楼下,春雨见架吵完了,顿时感觉没劲,伸着懒腰想回去再补上两觉。只有宛宛站在原地,这时候天色已经渐渐黑了,宫人们脸上也有了些倦意,这皇宫中的一天也算是快要结束了。
就在这暮色四合的时候,宛宛环顾四周,看没有人,便快步偷偷的下了楼,又担心的左右看了看,便将那只摔坏了的风筝抢着抱在怀里,用衣裳裹着,偷偷带上了楼。只见他抱得紧了,脸也贴了上去,不经意间,脸上有泪痕划过。
只是灯色太暗了,这皇宫中也太过空寂了,那个真正应该看到的人却没看到罢了。
张太监跪在宁妃脚下,跪的规规矩矩,脸上则是一片恭敬。只见宁妃的纤纤手指正握着一只羊毫小白云,一边写着字一边与他说话。女子的风姿有静有动,宁妃就如同千年佛塔前面的一潭碧水,宁澈见底,除了映照佛塔光辉之外,一切都不在其心上,而王嫔就是风风火火的,花园扑蝶、与小宫女们玩手鞠,翻花绳,也有一派天真的趣味。张太监心下一转,只是舜元往往喜欢兼得,舜元或许才智不差,但多少总是贪心了些。连他这位进宫已经二十多年的老太监都知,这皇宫之中养着天下各色美人,如果说动静之美两者得兼的,也只有住在楼子里的那位了。只是可惜,舜元信不过那位,也就没法谈什么宠爱不宠爱了。张太监想到这里,嘴角微微一动,到底自己还是有眼光的,见到宁嫔的时候就知道她上的去,那些长得美却没脑子的终究是留不住人的,那楼子里的美人主子如何呀?是够漂亮,然而力保和举荐他的丁太监还是不是因为陛下厌乌及屋,给打发走了。
他正得意,忽的听见宁妃那温柔如同碧水静流的声音,微微回过神来。
“陛下昨天去召了丁太监……”宁妃道。
“奴才不知,宁妃娘娘,您?”
“我昨天的时候,带着昶儿去中殿玩儿,看见那位在放那只金鱼风筝……当时快下朝了,我以为他用那一招邀宠呢?结果,一到下朝的时候,他们就匆忙的收了风筝,上楼去了。”宁妃还是慢悠悠的,手上写一会儿停一会儿,仿佛在临摹什么一样。
张太监干脆装傻道:“那只风筝,是陛下亲手绘制,赐给咱们小皇子的,如若娘娘想要回来,奴才这就去……”
只听宁妃冷笑道:“去什么?去触陛下的霉头?张总管,您胆子够大,臣妾可不敢;臣妾记得以前还有人敢触陛下霉头的……她现在……陛下上次的意思已经够明白了,那位不舍得那只风筝,还摔坏了,陛下都没罚,现在要是去要风筝,不就是找死吗?”宁妃说话间,语气还是极温柔的,很容易的就让人想起夏天蜻蜓的振翅、冬天无声落下的雪花。
“娘娘说的是……”张太监心里打鼓,便不再多说话了,多说多错。他原来以为宁妃好对付,总比伴君伴虎要好,可是现在想想,能骑在老虎身上,还能给老虎平安生下来儿子的……又能有几个等闲之辈呢。
“几年不见,那位争宠的本事儿真是见长,他不舍得那只风筝,在陛下眼里就是放不下陛下,他在人后偷偷摸摸的放风筝,不让陛下看见,如此放肆,必然有眼红的宫人要上陛下那里告状,这是这告状恐怕一告就能告到陛下心里头去了,他躲着他,放他画的风筝,还不就是惦记着他还不敢让他知道吗?你瞧见这几天陛下脸色了吗?什么叫面带桃花,那就是了……那天我就知道了……他在楼下往楼上看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这个事情哪能那么容易结束呢?陛下当时为了他,可都跟皇后娘娘吵翻了天了……”
张太监听见皇后两个字,还是微微抬了抬眼睛看了一眼宁妃,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不能让那位再起来,但是也不能重蹈皇后的覆辙。皇后尚且有正宫的名分在,只是她一个妃子,本来也就是个妾,怎么去劝皇帝不要宠爱另一个妾呢?枉他前一刻还觉得她聪明,看来也是假聪明。
宁妃手上停了一会儿,平静了之后才继续落笔,一边慢慢写着,一边道:“上次请何太医开的方子不太管用,过几日还是换成前两年王太医给开的吧……不过这个月十二、十三这两日,我还是想要侍寝,司礼监现在还是张公公管着,到时候还要麻烦您了。”
张太监一边笑着一边说着场面话:“娘娘您这是说哪里的话……陛下一个月有二十来天宿在您这儿,奴才们都只是沾着娘娘的光。”
这么一说,宁妃的心情好似也慢慢明朗起来,便挥手让张太监站起身来,张太监这才缓缓起身,又听见宁妃道:“皇后娘娘这几日身体不适的厉害了些,臣妾想要送几本亲手抄写的佛经给娘娘静静心,张公公可否替臣妾跑一趟呢?”
张太监还是一样的皮笑肉不笑:“娘娘尽管吩咐。”
宁妃这才将笔搁下,将手泡在了一旁已经备好的温水盆子里,下颌轻轻的朝一旁书柜一抬:“那边的第三个小格子里,公公拿的时候莫拿错了。”
张太监抽开书柜中央的小抽屉,取了两册女性娟秀字迹誊写的《金刚经》与《心经》,却发现底下还压着一本《地藏经》,这《地藏经》常常是超脱罪业,为临终之人助念消业的……,张太监看了不觉心中一紧,联想着皇后病一直拖着不见好,倒也没有到快要病死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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