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车飞快的在路上行驶,荣初将阿次平放在四少腿上,撕下自己的衬衣紧紧捂住他的胸口,那温热的液体不断溢出,阿次的身躯却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阿次,求你,求你不要丢下大哥,一定要撑住啊……
(春和医院)
夏跃春见到的是浑身是血的荣初和四少,抱着浑身是血的阿次慌慌张张冲进来的景象。为了掩人耳目,他先把阿次推去了停尸间,再经由密道进入地下病房。
“跃春,阿次快不行了,需要马上手术!”器械在最快的时间内准备好,四少守在了病房外面,保护着房间里的手术能顺利进行。
在扒下阿次衣服的那一瞬,荣初和夏跃春都呆住了,那一具躯体,血肉模糊,分不清伤口从哪里开始,也没有任何间断,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异常可怖。数不清的皮肉被硬生生的剐拉下来,有几处甚至隐约透着森森的白骨。由于没有得到妥善的处理,很多地方流出了脓水,和着血水一起结成了痂,跟里面破碎的衣服粘连在一起,竟是分也分不开。锁骨处被利器刺穿,伤口溃烂、触目惊心。胸口的血洞狰狞而恐怖,似乎血流得尽了,里面的皮肉已经有些泛白。荣初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他面对不了这样的阿次,他的情绪彻底崩溃了。
“除去左胸的枪伤和锁骨的刀伤,其他伤口应多是由军统特制的钢鞭造成的,这是一种十分残忍的刑具,鞭身布满尖刺,行刑的时候能把人活活疼死。”夏跃春攥紧了拳头,他们竟然这样对待阿次!
“跃春,我很害怕,阿次会不会死?我该怎么办!”荣初双手紧紧的抱着额头,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是个医生,只能无助地望着夏跃春,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阿初,你冷静点,你是阿次的大哥,他还等着你救他,你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我们一定救得回他。”夏跃春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也试图平缓着阿初的情绪:“你听着,我们马上手术,你做好输血准备。阿次这一关很难熬,你不能放弃,他很需要你。”荣初放下双手,含着眼泪重重点了点头。
手术在紧张的进行,荣初快速给手臂消了毒,毫不犹豫把针头刺了进去,又用力捏了捏血管,让血液快点流到阿次的身体里。
“左胸中弹、失血过多,子弹卡在心脏与肺叶之间的空隙里,因此没有立即毙命,真是万幸。但位置十分狭窄,且靠近重要器官,手术风险很大。”夏跃春手下在快速的处理着,因着位置的特殊,他的内心也在剧烈的翻腾,汗水很快密布了额头。
这个平静的夜晚,月光柔和而美妙,却注定因为这不平静的遭遇而紧张忙碌不已,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不仅地下病房的每个人心揪不已,同样寝食难安的还有一位垂垂老矣的将军,他站在房间的窗户边对月祈祷,祈求这象征团圆的神灵,保佑心中那个人能脱离危险,重获平安……
“铛”的一声,子弹终是稳稳落入到托盘之中,夏跃春迅速用止血钳夹住了伤口,大大的松了口气。“身上鞭伤虽然看着可怖,但多是皮肉伤,只要仔细护理,谨防感染,过段时间就能恢复。”他仔细的检查着阿次身体的每一处:“锁骨有些麻烦,已经完全穿透,且伤口不小,恢复期会比较长。”夏跃春拿起剪刀小心的把黏在阿次伤口上的衣服剪开,用小刀轻轻刮去腐肉和脓痂。荣初在一旁配合,用酒精给伤口消毒,敷上消炎的药粉,用纱布细细的裹着。他努力控制着双手,尽量保持动作的平稳和轻柔,即便现在阿次处于昏迷,他也不敢稍稍用力。他的阿次竟然受了这么多苦,在他看不见摸不到的黑暗地方……
阿次,大哥空许了一生之约,竟然没有办法早一步把你救出来,你会不会怪我……
忽然间,荣初瞪大了双眼,停下了正在缠纱布的手,颤声道:“跃春,不对劲,你看这里!”他轻轻按了按阿次的右胸,先前被血水浸透所以并不明显,现在仔细看就会发现,那纵横伤口下的皮肉竟然隐隐透着乌青!不止右胸,肩膀、腹部、背上,全身各处都有。怎么会这样?是中毒还是内伤?阿初的心又被紧紧勒了起来。
“应该是棍伤,木棍不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内伤,恐怕是铁棍!糟了,阿次此前内伤就一直未愈,这次只怕……”夏跃春也急了起来:“阿初,现在没有办法进行更深的检查,我们先别慌……”
“不好,病人血压和心率下降了!”话音未落,护士已经叫了起来。监测仪器上那一条原本微弱起伏的曲线正在变成一个下降的弧度,很快仪器就发出了刺耳的预警声,阿次的嘴里此刻正大口往外溢着鲜血。
“不好,阿次身上多处内伤,脏腑受损严重,刚刚手术使用麻药已是勉强,现在十分危险!”荣初勉力维持着大脑的清醒,大声吼道:“强心针!快给我强心针!”
荣初拿着针管垂直扎入阿次的左胸,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仪器上的曲线和数据。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短短几分钟竟显得异常难熬与漫长。
“阿次你坚持住,大哥在这里,你不可以离开我,你要是敢死,大哥马上就给你陪葬!”荣初紧紧地抓住了阿次的手,仿佛要将他牢牢拴住。
阿次,这辈子大哥赖定你了,人间还是地府,你都别想丢下我!
一分钟……
两分钟……
……
短短的五分钟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刺耳的预警声终于消失了,仪器继而又发出了“滴“的一声,那一根脆弱的曲线正慢慢往上攀爬,荣初觉得这是他此生听过的最美妙的乐声,他的阿次,回来了……
第三十九章
等了整整一晚,终于见到夏跃春出来,四少急急上前道“怎么样了?”“子弹取出来了,但内外伤皆重,这段时间恐怕会很难熬。”夏跃春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疲惫与担忧。“脱离危险了吗?”“还需要观察,他这段时间几次重伤,这次能熬过来已是不易,至于其他,已经不能勉强。”
原来如此,难怪阿次脸色那么差,四少刚刚放下的心又紧紧揪了起来:“如果熬过去,能完全恢复吗?”夏跃春摇摇头,并没有说话。四少心里一痛,快步走进了病房。
荣初正守在床前,用毛巾帮阿次小心的擦拭着身体。刚经历完一场大手术,阿次仍处于深度昏迷。四少见过很多伤患,但从没有见过像阿次这样,这么多伤痕的。他全身大多数地方都裹了厚厚的纱布,即便是裸露在外的皮肤也是遍布着弹印、刀疤和其他大大小小的印记。
四少双手紧紧的攥成拳,额上青筋显现。阿次过的是怎样刀口舔血的日子,这一路走来经历了多少凶险和艰难!哀伤不过一瞬,他的眼神又坚定起来,怨天尤人、坐以待毙从来都不是他慕容沣的做派!
阿次,既然你在上海已经没有了身份,与其危机四伏、不见天日,不如跟我一起回东北,我定能护你周全。若是舍不得你大哥,那就带他一起去。不管日后我们是什么关系,你都将是我慕容沣护在心尖上的人,别人休想再动你分毫!四少心中暗自下了决定,根据程司令最新的消息,在信之的照顾下,父亲伤势已无大碍,他和谨之正协助父亲整顿内务,肃清不轨之徒。既然如此,他就再待上一段时日,等阿次伤好了再做打算。
许是身体亏得太多,术后第四天,阿次仍在昏迷,荣初和四少一左一右守着,寸步不离。荣初有些着急,但又有些庆幸。他是医生,很清楚这些伤口会给阿次带来多大的痛苦和折磨,他甚至有些害怕阿次醒来,光是想想就觉得如坐针毡,他看不得阿次受苦,恨不能以身相替,但现实却很残酷,他什么也做不了,一如当时阿次被囚,他也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这一次的经历实在太过凶险,这种失而复得的庆幸和后怕让他战战兢兢、患得患失。那颗子弹,只要稍稍偏不到一厘米,阿次就必死无疑。这几日,他总是噩梦连连,梦里阿次无一例外浑身浴血、无声无息地倒在他面前,痛得他几近窒息,每次都要历经挣扎才能醒过来,然后抬头看看床上昏睡的弟弟,探一探他温热的鼻息,确认他安好,心里才能稍稍放下。
看着荣初这几日萎靡不振的样子,四少忍不住出言安慰道:“阿次是个意志坚强的军人,你不要过于担心。这一关他一定能挺得过来。”四少眼神温暖且笃定,阿初似乎也在其中感受到了希望,不由重重点了点头。
夏跃春推门走了进来,神色是难得的严肃:“阿初,有件事要跟你商量。”“什么事?”“名义上,阿次已经被军统处决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认为你该帮他举办一个葬礼。”“葬礼?”荣初激动起来,但只是一瞬,又恢复了平静:“你说的没错,对外界来说,阿次已经死了,于情于理,我这个做大哥的都应该把他的后事办得风风光光。”
此事宜早不宜迟,否则夜长梦多,徒惹怀疑。三天后,一切准备妥当,也就是阿次被枪决后的第七天。荣初不舍的抚了抚病床上弟弟依旧紧闭的双眼和苍白的脸颊,爱怜道:“阿次,大哥今天有要事要办,先离开一会,事情一办完就马上回来陪你。”四少向他点了点头:“阿初,你放心去吧,这里有我,我会保证阿次的安全。你那边,我担心有人生事,毕竟棺材里是空的,我安排了一队承军士兵便装守在灵堂,以防万一。”“谢谢,阿次这里就麻烦你了。”四少伸手与他交握在一起:“必当竭力以护,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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