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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恰似晚霞凌乱

许池把车开得飞快,车喇叭一路惨叫着往前飞驰。

阿诚在后座沉默不语,明楼躺在他膝上,脸冲着阿诚怀里,刘海散乱看不见表情,只留出苍白的耳朵和绷紧的下颚。

阿诚从刚才那一瞬带来的精神冲击下缓过神来,自己的太阳穴也突突的跳痛,连着心脏一起。他脑子有点浑噩,尖锐的嗡鸣不知是来源于许池的笛声,还是自己的耳鸣。虽然已经是极力克制,但他除了面容冷静,整个内里还是在失控的燃烧。

车让许池开得不怎么稳,阿诚用手扶着明楼的头,不让颠簸加重他的疼痛。出神间,这只手被握住了。阿诚醒过神低头看去,依稀窥见明楼发丝下紧闭的眼睛。

他这才发觉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车从前门大街拐出去往上走就是德国医院,阿诚上车前让付元士给医院去了电话,到医院门口时,已经有几个医护人员等在那儿。

明楼被架到推床上火速送去急救了,阿诚在外面动也不动的站成雕塑,许池在他身边来来回回的走,急得直挠头,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躺着的是他亲哥哥。

这时候阿诚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他迫切的需要一位医生来告诉自己明楼的病情。病不能太重,他看不得明楼受罪;可又不能太轻,如果没有一份足够有说服力的诊断书,明楼就无法留在北平。

许池像个大狗一样扒着急救室挂帘的窗往里瞧,阿诚叫他打断了几次思路,不耐烦了:

“你干什么呢?”

“不是,头儿,”许池苦着张脸,眉毛拧在一块儿:“您那前儿还说呢,缺一根毛儿都甭想活,这回好了,人放挺儿了,诶呦喂......”

阿诚一脚顶在许池膝窝里,低斥:

“胡说!这是我大哥,你怎么说话呢?”

许池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赶忙讨饶,想了想又念叨开了:

“头儿,不是当属下的瞎说,咱哥这病一看就不是突然来的,这平时您得照看着点儿啊,要说咱哥对您那是真不错,就说上回在影院,诶呦那气势......”

“你年纪不大怎么婆婆妈妈的?”阿诚瞪了许池一眼,心里知道这小子在想什么:“谁跟你咱哥?少套近乎,我哥的身体我最清楚,不会牵扯到你的,心放肚子里。”

许池乱扯一气,就是想听这句,他“嘿嘿”一笑,安静的跑到角落待着去了。

明楼醒来的时候,窗外西天流火,残霞未央。他下意识的寻找阿诚,很好找,阿诚正站在窗边若有所思。他的制服脱了下去,只穿着里面的白衬衫,夕阳映照在他身上,仿若一袭红衣。

剧痛导致的应激性缺氧已经缓解,明楼翻了个身,侧身冲着阿诚的方向,这声响惊动了阿诚,他先是迅速拉上了窗帘,才转身来看明楼。

明楼安慰他似的笑了,毫无血色的嘴唇裂开许多暗红的细纹,像干涩的油画颜料画在亚麻布上的刷痕。晕倒的那一刻,他听到很远的地方传来阿诚的一声呼喊,那其中包含的惊惧,纵使在阿诚幼年最激烈的梦魇里,也未曾听见过。他觉得该说些什么,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的像揉进粗粝的砂石:

“担心了吧?”

这话带着点愧疚中的温柔。他太虚弱了,声音只剩从胸中而来的一口气支撑,拂进阿诚心里,顿时一腔的灼心烈火尽然散去。他走过去,拉开凳子,坐到了明楼的病床上。屋里昏暗下来,只剩模糊的红光,衬得屋中陷入一种安静的缠绵。

又不搭理我了。明楼看着阿诚的眼睛想。

阿诚和他对望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

“嘴上都是裂口。”

明楼抿了抿唇,确实。他点了点头,仰躺做这个动作不容易,他问:

“有水吗?给我润......”

后面的话没说完,他突然被眼前猝不及防的黑暗截断了话音。骨节分明,是阿诚覆在他眼睛上的手。他看不见,但听到衣料的窸窣声,阿诚倾身向前,铁床的支架随着重量的变化发出“吱嘎”一声呻吟。

温度,气味,鼻息,都与明楼在咫尺之间,没人说话,一室无声。

对方仿佛在观察明楼,试探着又犹豫着。明楼带着笑意问他:

“是屋里太亮吗?”

阿诚没有立即回答,他很虔诚的贴上明楼的嘴唇,磨蹭着,伸出舌尖慢慢濡湿干涩的表皮,寸丝寸缕。

明楼在黑暗里感受这样一个浅尝辄止的温柔,他觉得自己可能真是把阿诚逼急了。

一个短暂的吻结束了。明楼感到萦绕在他鼻间的气息并未离去,黑暗还在,明楼眼上一沉,应该是阿诚将额头抵在了覆眼的那只手上。阿诚的大拇指来回摩挲着明楼的鼻梁,他叹了口气,低声答:

“啊......太亮。”

落日轮转下去,屋中最后一抹残红褪尽。

阿诚关好门,许池等在门外,见他出来,递上从餐馆买来的晚饭:

“副科,上海方面来了电话,总务处的处长让你过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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