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转身,朝矩木之外的天空望了望。
少了砺罂的黑影阻挡,光线便又如往常一般照耀进来,洒在他的眉目间,那轮廓既冷漠威严,又有几分不可言说的柔和静默。
太初历六千五百九十九年。霜降第三日。
纪山。
谢衣站在窗边,看着手上的一只传音偃甲鸟蹙起眉头。
鸟是从叶海那里来的,内容不少,前面殷殷切切说了一堆好话,到了正事却不过两句:
“……吾友,近日吾远行至东海沿岸,手头拮据,可否资助一二以为援手?”
“……吾新制偃甲即将完成,不日即可归来与汝一聚,前次所欠也当一并奉还……”
是温厚悦耳的男子声音,听上去十分诚恳。
然而谢衣却不以为然。
这朋友他交了时日不短,性子如何心知肚明。想起从前沈夜总说他太过胡闹,可是跟这位叶海叶公子一比,谢衣觉得自己真是成熟又持重,外加老实得不能再老实。
同为偃师,叶海也对天地万物十分好奇,然而每每出行都算不准日子,像这样四处游荡到钱花光了再放只鸟给他已经是常有的事。虽然叶海从不赖账,却有本事上次未还便开始借下次,一脸理所当然地说,谢大偃师一件偃甲就价值万金,必不会计较一时。
至于那句“不日归来”,还不如说是“不知道何日才能归来”,听听就好当不得真。
谢衣懒得理他,心想人生一世难免误交损友,算了。
外间竹楼梯一阵嘎吱嘎吱乱响,一片绿色裙角闪过,门口探出一人一文狸两个脑袋来。
阿阮看见谢衣在里面,三步两步跑进来,背着手问:谢衣哥哥谢衣哥哥,要是一个人忽然对另一个人好,那是什么意思?
谢衣还没从叶海的问候里缓过劲来,随口答道,是想借钱。
阿阮哦了一声转身要走,他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对,这样回答岂不是白白教坏了一个神仙。
于是连忙又喊住阿阮,问她,方才为何有此一问?
阿阮就解释,她在山下的市集中遇到一个少年,送了她一堆好玩的东西,她问他为什么那人却不肯说。
“原来是要跟我借钱啊……”少女恍然地点了点头。
……呃……且慢。
谢衣想了想,也不知要怎么解释才能讲得清,索性直接丢个答案给她:
“若是有人对你很好,可能是想跟你借钱,但亦有可能是……喜欢你。”
阿阮歪着头琢磨了一会儿,说,明明是一件事,为什么还有不同的意思,人真是奇怪。
自然有不同的意思。
如果一事一物都只有一个含义,那世间万事都会简单得多,然而别的不提,就单单一个“喜欢”也是分许多种的。可惜这些他却无法跟阿阮说得明白。
谢衣抚了抚偃甲鸟的头颈,轻轻一握,那只鸟的前胸就打了开来。他取了些银票放入鸟腹之中,又将灵力注入凝音石,重新录下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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